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九八年六月到十月间，我是一个十足的混混。失业，和一些同样生活无序的女人来往，并且靠她们的小恩小慧打点日子。
十月中旬我和其中一个姑娘闹得很不愉快，我甩了她一巴掌，她恶狠狠的回甩我，我暴跳如雷再度掌掴她，她抚住脸惨叫起来。
凭良心说那姑娘长得很水灵，有时也肯做做饭洗洗衣服，我不该下手那么狠以致于打落她一颗门牙，说出来都有点丢人。
那姑娘不是好惹的主，我听到一些要将我放血的小道消息，立刻决定宁可信其有，南下苏州避一阵风头。
我迅速把房子租给一律师朋友，叮嘱他有什么纠纷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律师朋友斜了我一眼，很痛快的付了一年房租，我的天空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我给浦南打了个电话，他是我念大学时的哥们，长相斯文，读书卖命，素有君子之称。之所以浦南会和我有交情，是因为大二时我替他揍了一个猖狂的沈阳人，我那天不过是穷极无聊活动一下手脚，浦南却坚持把我这种行为归之为行侠仗义。
其实我呢，用白菜的话来说我是自私得只剩下一层皮，无耻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白菜一度是我的女友，我和她处了一阵，难以为继，于是不管她有多么的花容月貌都撤退了。白菜很没面子，立马和一日本留学生勾搭上了。那人长得实在对不起白菜，很多中国学生都愤慨了，白菜的名誉一下子跌至深渊。
只有我还成天到处和人解释，白菜绝对没有和日本鬼子上床，白菜绝对……越抹越黑，这些话在许多舌尖上经过加工，传到白菜耳朵里就成了，尹说白菜和日本鬼子上床了，尹就是这样不要白菜的，尹说白菜的身材是一流的，诸如此类。
白菜伤透了心，把我堵在食堂门口，死死纠住我的衣服拼命掉眼泪，这一招把我吓坏了，我最怕上演苦情戏。试图掰开她的手，可她的手指就像天生长在我的衣服上。惊慌忙乱中我扯破了那件六十八元的衬衫，金蝉脱壳般逃走了。
这一逃更落实了罪名，谣言这种事就像狐臭一样，一旦沾上就没法抹干净。我和白菜再也没有说过话，每次看到我--确切的说来是，她再也没有看到过我，她的视线总是掠过我的头顶。
很快就毕业了，校方总是让学生太太平平的毕业，四年前是欢迎四年后是欢送，那样的有始有终。
吃散伙饭时白菜和所有的人敬酒，除了我。我疑心她不再把我当个人了，苦笑着对高安说，瞧，我魅力多大，白菜到现在都对我咬牙切齿呢。
那九霄你过去敬白采茵试试，高安怂恿我。
我当时有些醉了，一时忘记了白菜那神经质的毛病。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一笑泯恩仇，尤其女人。
我端了杯啤酒过去搭话，白菜，来，喝个痛快。
白菜猛然后退两步，一副极度恶心的样子。我凑上前继续说着前途顺利前程似锦的废话，白菜一扬手，把手里面半杯酒泼在我脸上，她的姿态如此娴熟，仿佛蓄谋已久。
我怔了两秒钟，脸上一冷酒也醒了大半。周围一片死寂，只下我和白菜的对视，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对女人不客气的混蛋。
当时我一把扯过白菜的头发，逼得她脸朝上，我破口大骂，全是北京粗口，这些是我在北京实习两个月的最大收获，白菜的泪水又汹涌了。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连忙拉开我。白菜冲进厨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了一把油腻的剪刀，她把一头美丽的长发绞得不成样子，然后蹲下身来抱住头啕啕大哭，那种不顾一切豁出去的悲恸。
我不知道事情会突变如此，会因为我敬她一杯酒而使局面狼狈不堪。在场的人分成了两堆，一堆去劝白菜，另一堆用沉默来谴责我，而高安那小子埋头啃着鸡爪子，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看着地上散落的头发，我想起了凋谢的过去，在那个遥远的夜晚我把手埋在她的长发里，柔声说，永远不要剪短。白菜笑着点头。
可现在她歇斯底里的毁掉这份美丽，因为我早已背弃了诺言。我没有办法遵守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除非我能够对每一个女人都负起责任，而对每一个都负责也就是对所有的都不负责。这是此路不通的走法，永远不能抵达我的良心。
经过了白菜，我体悟出自己残忍的程度，于是后来和女人交往前，我总会先把自己的三不准则亮出来：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很多女人听后轻飘飘的白我一眼，我把这一眼理解成默许的媚眼。
现在，我已经坐在了去苏州的列车上，有一个圆脸的乘务员很可爱，每次她推着小车从我身边经过时，我都会买点东西，顺便和她说上几句话，只有女人才可以令单调的旅途变得生动。
我闭上眼睛，回想在北京的那些姑娘，我这一走与她们相见不知何年何月了，她们中的哪一个会念念不忘，将我的名字突然想起呢？十几个小时的旅程把我坐得痛苦不堪，我发誓以后有钱了专捡飞机坐。快要到站时，圆脸姑娘欲语还休的给我加水，我抖擞了一下精神，警告自己不要再沾花惹草。
下了火车，就看到浦南高大的身影，他比我高六公分，我一米七四，我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肌肉匀称，高矮适中。
我们相互给对方当胸捶了一下，我笑着说，你小子可见是发财了，坐骑都换成四个轮胎了。浦南一边给我拉车门一边说，发什么财啊，还不是在人家手里讨口饭吃。
别一见面就哭穷，给我安排了住处没有？
浦南发动引擎，二室一厅，吃完饭就带你去。
我咧着嘴，没把我扔郊外吧。
繁华着呢，是小北以前的房子。
小北？这名字有点熟。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不得要领。
我女朋友易小北。
我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读书那会儿你一逮空就往苏州赶，没少为铁路事业做贡献。
浦南的手机响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接听，喂了一声后马上温柔的说，小北，我和九霄到润记去吃饭，你起床后就过来，好吗？
我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五十分，这时候还有人没起床，真是腐朽到极点了。转而想起自己在北京晨昏颠倒的日子，不由得笑了，可算找到同类了。
在润记坐定后我随意点了几个菜，要了瓶王朝干红。服务员长得很是秀气，我凑机摸了把小手，那姑娘嫣然一笑，把我乐坏了，连连对浦南说，苏州这地方真好，我喜欢。
你爱住多久住多久，反正那房子也是空着，浦南大方的说。
你女朋友自己的房子？我好奇的打听户主。
嗯，她家有钱。
这种姑娘难伺候，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我不无醋意的说。金枝玉叶怎么没被我逮到呢，北京那帮姑娘也就隔三岔五给我点买烟钱，集体把我供养着，我则写下了一大叠没有署名的借条，那些玩笑性质的借条如今不知流落何处。
正寻思间，浦南霍的站起身，朝门口那边挥手。我回过头，吃了一惊，简直就是陆无双，一个漂亮的瘸子。
我不是那种完全没有素质的人，有时也懂得含蓄和尊重，可我看到她那样兴致勃勃的一瘸一拐，实在没法不笑。
她瞄了我一眼，我猛然记起她的房子，脸上笑容立刻烟消云散。上帝真是公平，左手赐于物质财富，右手就毁灭健康。
浦南忙不迭替她拉座，我同情的看着浦南献殷勤。
瘸子拿着菜单，熟练的点了几个我刚才没好意思下手的菜，非常对我胃口，我对她好感倍增。席间，我和浦南谈笑风生，瘸子脸上一直保持着宁静的微笑。女人就应该乖巧点，别像喜鹊报春一样喳喳乱叫。
她去上洗手间时，我叹口气对浦南说，你女朋友有点像维纳斯，连缺胳膊少腿的缺憾美都有了。
浦南怔了怔，随即笑道，误会了，小北前几天开豪爵时出了点车祸。
我错愕了一下，搓搓手说，哥们你早说啊，我差点把她归为身残志坚的那一类去了，正要夸你有爱心呢。
我的确很爱她，不过她总是不温不火，浦南苦笑说，婚期老是敲不定。
女人嘛，你得允许她矫矫情，摆点矜持，起码看上去像良家妇女，不然她先瞧不起自个多不好。
还是你对女人有研究啊。
可不是，我这几年就致力于这项事业了。
来，我替中国妇联敬你一杯，浦南和我碰了碰了杯。
吃完饭浦南赶着去见个客户，小北拦了辆出租车带我去住处，约有十分钟就到了新村门口，小北叫司机左拐再右转，车子停下后她把一串钥匙递给我说，到了，54幢302室，尹先生你自己上去吧。
我下了车，正要上楼，她探出车窗说，你先将就着，有线电视我会去缴费，很快就会开通。
我真心诚意的拒绝着。她笑笑，反正你欠定我人情了。
我朝她展开一个肆无忌惮的笑容，心里欢快的说，欠就欠吧，最多要求我以身相许，这种事情我最拿手了。
房子很不错，彩电空调热水器应有尽有，唯一遗憾的是床太小，床要是舒展不开，翻个身都提心吊胆，更别说展开什么友谊赛了。
我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打电话给浦南，质问他，怎么是单人床？你知道凭我的魅力随时会有女人投怀送抱的啊。
浦南在那端笑，那你先给她们过一下磅称，超过一百斤的不予录取。
哥们，你这句话抹杀了多少杨玉环？我愤愤不平。
那就让杨玉环打地铺，对了，介绍个姓葛的朋友你认识，你打个车到锦光娱乐总汇来，我在门口接你。
我穿了件外套，走到路口，刚站定就有出租车察言观色，稳稳的停在我面前，我说去锦光，那个獐头鼠目的司机顿时眉飞色舞，锦光的女人都俏着呢。
我望着窗外，两边风景迅速倒退，这个陌生的城市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我会不会留下来，因为怎样的理由？我不知道明天在何处，生活将我推到了这里，下一步又会是什么？
到了锦光就看到了小北，她换了件浅蓝色长裙，披着长发，在夜色里左顾右盼。
浦南呢？我走到她面前。
在里面和家笙喝酒。
我拼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叫葛家笙。有理由相信他和浦南是同一类人，学识、能力、爱好都一拍即合。
站在电梯里我打量着身穿旗袍的电梯小姐，她有美丽的曲线，这背影摆明了是一种诱惑。身边的小北抚住嘴笑，我急忙收回心猿意马的视线，要怪只能怪我对美女的抵抗能力薄如蝉翼，像我这样意志不坚定的男人有很多，当然，一旦得手便是另一回事了。
穿过灯光迷幻多变、音乐震耳欲聋的迪厅，到了聊天吧，所谓的聊天吧就是许多姑娘站在一个圆形的吧台里，陪客人聊天喝酒。
浦南和一个男人坐在西面，我迅速的扫了一遍，发现他们对面的姑娘是吧台里最漂亮的一个，感到非常高兴。她看上去很清纯，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穿嫩绿色的吊带衫，裸露的双肩叫人心生怜惜。
我和葛家笙打过招呼后，就很不谦让的和那姑娘聊起了天。
浦南笑着说，她叫阿欢，还会弹钢琴呢。
那得让我摸摸这艺术家的手，啧啧，纤纤十指，我细细的揉着。
葛家笙点了支烟，叹口气，一边唱赞美诗一边吃豆腐，让人家阿欢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阿欢相当熟练的朝葛家笙飞了个媚眼，那我还有一只手，你要不要？
我哈哈大笑，手顺势往上爬，抵达她白嫩的胳膊。苏州美女皮肤是好，这里水土养人，你其它部位也这么光滑吗？
阿欢挑了下眉毛，你对哪里比较好奇？
我求知欲比较强，我捏了一下她的手臂，总而言之我这人欲望比较强。阿欢的眼睛滴溜溜打转，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在我和阿欢调情时，小北一直默默的注视着我，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幽怨，可怕的幽怨。我怔了怔，拿余光瞥她，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拉浦南去外面迪厅蹦迪。透过巨大的玻璃，我看到小北婀娜的身影，就像一个梦，华丽而不真实。
阿欢凑近我，笑意盈盈的说，再来一扎啤酒？
我收回手，嗯了声。眼睛凝视着舞池，就要沸腾了，灯光如炸开般迷离，强烈的音乐扑在地板上，天花板上，也扑在心里，余音回响，满室喧哗，小北却如此安静，轻轻晃动身体，蓝色的裙子，我隐隐不安起来。
一直有电话打过来，不说话，我也不说。把听筒搁在床头柜，抽完一支烟，电话还是没有挂。我说去睡吧，那端这才挂上了。
直到第四次时，终于说话了，很低的声音，我想听你唱歌。
唱歌？我张口结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唱过歌了，五音不全到极点，以前读书时开联谊会，大着胆子吼了曲《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把台下的人笑得花枝乱颤。高安哈哈大笑说，你这调太不可捉摸了，我终于发现自己比你强的地方了！我皱紧眉不置信的问，有那么差吗？
高安说，要不是你长得俊，我保证妹妹们都退场抗议。我抓住一个一直对我心怀不轨的女孩问，我唱得很离谱吗？那女孩犹豫了很久，壮烈的说，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听你唱！
从此，我对自己的歌喉心灰意冷，再也不敢随便糟蹋个人形象了。
电话那端继续软语相求，唱几句就行了，好么？
可是，我没有会唱的，我期期艾艾的说。除非唱《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我绝望的想。
一定有的，你想想，温柔的声音里有一种固执。
我估计要是不敷衍几句，晚上就甭想睡踏实了，那姑娘白天睡觉，晚上尽想着折磨别人。我很累，旅途的疲劳使我一点点垮下来，我趴在床上使劲琢磨自己还记得的歌。
突然，回忆触了礁，那首儿时的歌谣欢天喜地的浮现出来，我顿时眼睛一亮，对着话筒胡乱的哼，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满天都是小眼睛。
她乖乖的挂上电话，放过了我。
凌晨两点我起来上厕所，在卫生间里拉开窗帘仰望天空，真的有星星，有小眼睛，它们怯怯的，却坚持着微光。
星期六，浦南开车来接我去邻里中心打保龄球。小北和葛家笙坐在后座，小北朝我微微笑了一下，她不施脂粉的脸看上去清爽而秀气。
一路上撞了无数个红灯，把我的肠子都等断了。我说，浦南你这车好是好，可惜应该放在油门上的脚只能放在刹车上。
浦南摇头说，还是小心点的好，上次小北出车祸把我吓得几乎想步行了。
葛家笙指指小北说，她老爸在医院里逼着院长非治好不可，院长脸都白了。
小北叹口气说，我也吃了不少苦头，整整两个月被绑在床上。
邻里中心坐落在苏州城东，风景极其优美，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浦南拉着我一起玩保龄球，我连忙推辞，哥们，我向来不喜欢高雅娱乐，我看着就行了。
浦南说，玩玩就喜欢了。
饶了我，我朝他作了个揖。
葛家笙问我，九霄你喜欢打网球吗？
我坦然的说，不会。
葛家笙微笑着，那桥牌呢？
不懂，我只喜欢打麻将。
葛家笙闭上嘴了，他到底明白了我与他的差异。
浦南和葛家笙做着自以为漂亮的动作，抛出球体，他们相互给对方喝彩叫好，其实我知道他们的水平不过如此，那些瓶瓶罐罐并没有齐齐倒下，总有两三个晃动了几下，坚强的挺立着。
小北坐在我身边，她不知道几时把墨镜给戴上了。我讨厌别人戴墨镜，这样让我暴露无遗，而她却可以凭借着墨镜掩饰真实的眼神。换言之，也就是她在暗我在明。
我不知道小北在看什么，不知道她看什么就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越沉默越令我坐立不安，有种层层围裹的异样。
我转过头说，易小北，可以拿下墨镜吗？她略微低下头，从墨镜上端看我，水灵灵的大眼睛很用心的看着我，一眨不眨，以致于我觉得她已经这样凝视我很久了。
我干干的笑了两声，笑完后突然一惊，我知道她像谁了——像白菜，都属于那种我消受不起的奢侈品。
虽然对女人不能善始善终，但我不是那种完全没有良心的男人，天良未泯所以松开手，不耽误任何人。
听说白菜现在在上海，应该的时候结婚了，应该的时候也离婚了，听说她依然明艳照人。其实她叫白采茵，只有我一个人叫她白菜。那时我常常站在教室门口大声的叫，白菜出来。然后她急急的跑出来，一脸红晕。
有那么一两个月，我很爱她，几乎以为自己会从此收心，为她修身养性。哪知原来不过是一次休养生息，停泊，只是为了走得更远。
爱情昙花一现，白菜之于我，萎谢了，她永远不会原谅我，同样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如果早知道会伤她那样深，在一开始就应该停滞不前，不至于造成一种天长地久的假象，给了她太多的期望，然后又撒手而去。
白菜曾经为我打掉过一个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做完手术后她泪流满面，紧紧握住我的手。
其实，从那一瞬开始我内心就有一个罪恶的声音在浮现，逃走逃走，越远越好。我被自己的卑劣吓了一跳，看着白菜苍白的脸，心里空荡荡，如果说我对她还有什么的话，那只剩下她所痛恨的歉意了。
小北就这样来了，替我整理房间，洗衣服，不知觉开始照顾我的生活。
我无法拒绝她，这是她的房子，她理所当然的自由出入。我用这些话来宽慰自己。有时候我们会步行到附近的菜场去买菜，她喜欢吃新鲜的蕃茄、黄瓜，一边走一边吃，我在她身后慢慢的踱着。她的脚伤快好了，上楼下楼总会调皮的蹦蹦跳跳。我叮嘱她当心，她回过头一语双关的说，当心你么？
和小北上床几乎成了义不容辞的任务，我犹豫的拥抱她，在夜的幽暗里看不清她的脸，她和我以前所经历的女人有一点不同，她是浦南的女友，虽然她极力否认。
后来我翻身而下，去卫生间里洗淋浴，我把水开得很大，哗哗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奔涌而来，它们狼狈不堪。
然后我回到床上，和小北并排躺着，她侧过身子搂着我，整夜，以及后来的七个夜晚都是如此。我抚摸着她的身体，她轻声说我喜欢你的手指，她枕在我的右臂上安静的入梦。
半夜醒来，在月光中端详她的脸，有种想哭的感觉，小北，我的小北，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你。
我只能和阿欢这样的女子和平共处，她不会和我纠缠，不会受到伤害。欢场里有一种不成文的默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把心交出来。
浦南找到我时，我在锦光和阿欢喝酒。
浦南递过来一支七星，我夹在手里，阿欢乖巧的替我点上。
浦南坐在我身旁，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纹，九霄，那张床你换了没有？
我的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吧台上。
你为什么这样做呢？浦南若有所思的皱着眉，是因为爱？
我摇头，浦南，我不爱她，不爱。
浦南眯着眼睛，他用手指指我，九霄，你倒并不掩饰你的企图，我以为你会打着爱情的幌子。
企图？我随即反应过来，冷冷的扫了浦南一眼，你在小北父亲手下做事，自然有所谋图，而我尹九霄，不屑于走这条捷径。
浦南摇摇头，九霄，我们开诚布公的说吧，谁也不比谁傻多少。
我望着他，突然可怜起他来，是的，几年来他花了无数心思，目的明确，用心良苦，小北却始终不为所动，而我的存在很可能使他前功尽弃，满盘皆输，经营多年的计划颗粒无收。
那晚我们对峙良久，都感到以前的友谊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灵魂丑陋而冷酷。
但是在漫长的对峙中，我体悟出与浦南的一个共同点，我们都不爱小北。
这是一个悲凉的发现，我决定离开，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无所谋取，反证浦南的卑劣，更因为我不愿陷在这样的局面里，让小北像白菜一样成为我日后的负疚。
对于满怀期待的感情，我吝于付出，艰于背负。以前，现在，乃至将来都如此。
我试着打探小北的口风，想知道她究竟对我有多依恋。当她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时，我靠在门口故作轻松的说，小北，我只不过是一比较优秀的普通青年，干嘛对我这么好？
小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就喜欢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劲头。
还有什么要夸我的？不要客气。
小北抬起头语笑嫣然，九霄，你和别人不一样。
都一样，我紧接着加了句，都想不劳而获。
小北脸色黯然下来，继续切着土豆丝。我把烟头丢进垃圾筒，小北放下菜刀走过来，用双手环住我的腰，低低的说，就算你和别人一样，我也认了。
她说得柔情万种，我听得胆颤心寒。分离，已经箭在弦上。
我打了个电话给浦南，说想要去深圳。浦南立刻心领神会，替我订了头等机票。我走得极其残忍，什么都没带走，连手机都丢在桌上，布置了一个尚在附近片刻即返的假象。
在去上海的途中，我一直在猜想小北可能的反应，她会不会哭，会不会痛，会不会疯？我希望小北甩甩头，毫发无伤的忘记我。
在上海虹桥机场，我竟然见到了白菜，曾经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到她。
她又蓄起了长发，穿着浅灰色的长裙，暧昧的跟在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身后，仅仅是一个背影，然而我确认是白菜，我熟悉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我猛然惊觉，已经四年过去了。
四年内我一事无成，浪荡至今。我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觉得以前的生活是一团乱麻，虚掷了年华，而我必须自己站起来。
深圳的生活比我想像中要艰难，在短短三个月内，我不停的搬家、换工作，我做过各行各业，甚至摆夜宵摊。
在一次偶然事件里，我得罪了一帮人，他们剁了我一根手指，右手的小指，十指连心，我痛得失去知觉。
醒来后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满天的星星，我有瞬间的恍惚，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挣扎着爬起来，手指上尖锐的痛意使我浑身发抖，我咬紧牙关，跌跌撞撞的跑到医院里挂急诊。年轻的护士温柔的帮我包扎好伤口，我勉强的笑着道谢，然后直直的走出来，靠在走廊的墙上。
我的手残缺了，小北喜欢的手已经残缺了，曾经抚摸过她身体的那双手，如今在哭泣，在深圳这个异乡独自哭泣。我垂下头，断指之痛令我到底明白了这种生活不能再继续，要在这个城市体面的生活，必须有所改变。
我决心向现实妥协，于是拿着一直不曾用过的文凭四处求职，半个月后在一家广告公司从业务员做起，我在烈日下辛苦奔波，匆匆吃路边的盒饭，把业绩做得非常漂亮，老板娘郑玉开始注意我。
我一早就等着这个女人凝视我，只有她才能助我一臂之力。曾经不屑为之的，现在却刻意求之，我想我确实变了，不再是那个以为自己无所图谋的尹九霄。
正如我所预期的那样，郑玉迅速喜欢上我，而所谓的老板定居于香港，一年只出现两三次。
我的生活渐渐面目可爱起来，认识了一些人，然后辞了职，在郑玉的帮助下自己开公司。郑玉拿出钱时有一些犹豫，我立刻说，我会尽快还给你。她笑笑，把支票放在我手里说，给出去的东西就不再追问下落了。
我听出了弦外之意，她对于留住我有心无力，知道我一旦羽翼丰满就会离去，可她并没有力量拒绝一脸期待的我。
我只用了大半年时间，就变得有头有脸了，这不得不说深圳有许多奇迹。我深深知道如果没有郑玉，我的生活还是一个零。
我理解浦南为什么热衷于裙带关系了，一切来得如此容易。
郑玉对我恩重如山，但我和她只上过三次床，并且双方都有味如嚼蜡的感觉，我是凭着对她的感激才善始善终，而她从始到终都一声不吭。她卸妆后的脸疲惫不堪，松垮的肌肤让我无限凄凉，她身上盛载了太多的人情变故。
郑玉常常对我说起她年轻时的故事，这让我很容易便推断出她已经年过四十。
当我有了自己的天地时，很含蓄的拒绝了她两次邀约，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再也没有打过电话来。女人一旦有了些年纪，就缺乏说服力，她在我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已经退场。
我还是没有固定的女友，和朋友喝酒时，我总是吹嘘过去花枝招展的风流史，但是， 对于白菜和小北我只字不提，她们是一类人，都在回忆里幽怨的看着我。
我很想知道小北的消息，在一个寂寞的夜，试着拨葛家笙的手机，号码已经不太记得，一连试了五次才听到他的声音。
我问他浦南好吗，他说很好，和小北结婚了。
我顿了顿，替我恭喜他们。
葛家笙说有什么好恭喜的，小北跛了，她又去开摩托车，出了车祸，旧伤新伤加在一起，再多的钱都治不好了。
葛家笙问我，你现在在哪里，我说在很远的地方。
一个平常如所有日子的夜晚，我在床上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没有说话，我喂了几声，刚要挂断，传来低低的歌声：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满天都是小眼睛。唱完后电话挂断了。
我怔怔的，身边的赤裸的女人斜睨着我，我把脸埋在她胸前，她笑着问九霄你怎么了。
我含糊的说，你真美，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你。
她咯咯的笑起来，有自知之明就对我好点。
我伏在她胸前，流泪了，我不知道自己也会流泪，这让我惶恐不安，我更不知道，自己的心丢在哪里了。北京，苏州，或者别的地方……
这些年一直在往南方走，那么如果一直向北，向着北面往回忆去，可不可以找回丢失的，零碎的心，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十月中旬我和其中一个姑娘闹得很不愉快，我甩了她一巴掌，她恶狠狠的回甩我，我暴跳如雷再度掌掴她，她抚住脸惨叫起来。
凭良心说那姑娘长得很水灵，有时也肯做做饭洗洗衣服，我不该下手那么狠以致于打落她一颗门牙，说出来都有点丢人。
那姑娘不是好惹的主，我听到一些要将我放血的小道消息，立刻决定宁可信其有，南下苏州避一阵风头。
我迅速把房子租给一律师朋友，叮嘱他有什么纠纷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律师朋友斜了我一眼，很痛快的付了一年房租，我的天空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我给浦南打了个电话，他是我念大学时的哥们，长相斯文，读书卖命，素有君子之称。之所以浦南会和我有交情，是因为大二时我替他揍了一个猖狂的沈阳人，我那天不过是穷极无聊活动一下手脚，浦南却坚持把我这种行为归之为行侠仗义。
其实我呢，用白菜的话来说我是自私得只剩下一层皮，无耻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白菜一度是我的女友，我和她处了一阵，难以为继，于是不管她有多么的花容月貌都撤退了。白菜很没面子，立马和一日本留学生勾搭上了。那人长得实在对不起白菜，很多中国学生都愤慨了，白菜的名誉一下子跌至深渊。
只有我还成天到处和人解释，白菜绝对没有和日本鬼子上床，白菜绝对……越抹越黑，这些话在许多舌尖上经过加工，传到白菜耳朵里就成了，尹说白菜和日本鬼子上床了，尹就是这样不要白菜的，尹说白菜的身材是一流的，诸如此类。
白菜伤透了心，把我堵在食堂门口，死死纠住我的衣服拼命掉眼泪，这一招把我吓坏了，我最怕上演苦情戏。试图掰开她的手，可她的手指就像天生长在我的衣服上。惊慌忙乱中我扯破了那件六十八元的衬衫，金蝉脱壳般逃走了。
这一逃更落实了罪名，谣言这种事就像狐臭一样，一旦沾上就没法抹干净。我和白菜再也没有说过话，每次看到我--确切的说来是，她再也没有看到过我，她的视线总是掠过我的头顶。
很快就毕业了，校方总是让学生太太平平的毕业，四年前是欢迎四年后是欢送，那样的有始有终。
吃散伙饭时白菜和所有的人敬酒，除了我。我疑心她不再把我当个人了，苦笑着对高安说，瞧，我魅力多大，白菜到现在都对我咬牙切齿呢。
那九霄你过去敬白采茵试试，高安怂恿我。
我当时有些醉了，一时忘记了白菜那神经质的毛病。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一笑泯恩仇，尤其女人。
我端了杯啤酒过去搭话，白菜，来，喝个痛快。
白菜猛然后退两步，一副极度恶心的样子。我凑上前继续说着前途顺利前程似锦的废话，白菜一扬手，把手里面半杯酒泼在我脸上，她的姿态如此娴熟，仿佛蓄谋已久。
我怔了两秒钟，脸上一冷酒也醒了大半。周围一片死寂，只下我和白菜的对视，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对女人不客气的混蛋。
当时我一把扯过白菜的头发，逼得她脸朝上，我破口大骂，全是北京粗口，这些是我在北京实习两个月的最大收获，白菜的泪水又汹涌了。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连忙拉开我。白菜冲进厨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了一把油腻的剪刀，她把一头美丽的长发绞得不成样子，然后蹲下身来抱住头啕啕大哭，那种不顾一切豁出去的悲恸。
我不知道事情会突变如此，会因为我敬她一杯酒而使局面狼狈不堪。在场的人分成了两堆，一堆去劝白菜，另一堆用沉默来谴责我，而高安那小子埋头啃着鸡爪子，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看着地上散落的头发，我想起了凋谢的过去，在那个遥远的夜晚我把手埋在她的长发里，柔声说，永远不要剪短。白菜笑着点头。
可现在她歇斯底里的毁掉这份美丽，因为我早已背弃了诺言。我没有办法遵守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除非我能够对每一个女人都负起责任，而对每一个都负责也就是对所有的都不负责。这是此路不通的走法，永远不能抵达我的良心。
经过了白菜，我体悟出自己残忍的程度，于是后来和女人交往前，我总会先把自己的三不准则亮出来：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很多女人听后轻飘飘的白我一眼，我把这一眼理解成默许的媚眼。
现在，我已经坐在了去苏州的列车上，有一个圆脸的乘务员很可爱，每次她推着小车从我身边经过时，我都会买点东西，顺便和她说上几句话，只有女人才可以令单调的旅途变得生动。
我闭上眼睛，回想在北京的那些姑娘，我这一走与她们相见不知何年何月了，她们中的哪一个会念念不忘，将我的名字突然想起呢？十几个小时的旅程把我坐得痛苦不堪，我发誓以后有钱了专捡飞机坐。快要到站时，圆脸姑娘欲语还休的给我加水，我抖擞了一下精神，警告自己不要再沾花惹草。
下了火车，就看到浦南高大的身影，他比我高六公分，我一米七四，我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肌肉匀称，高矮适中。
我们相互给对方当胸捶了一下，我笑着说，你小子可见是发财了，坐骑都换成四个轮胎了。浦南一边给我拉车门一边说，发什么财啊，还不是在人家手里讨口饭吃。
别一见面就哭穷，给我安排了住处没有？
浦南发动引擎，二室一厅，吃完饭就带你去。
我咧着嘴，没把我扔郊外吧。
繁华着呢，是小北以前的房子。
小北？这名字有点熟。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不得要领。
我女朋友易小北。
我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读书那会儿你一逮空就往苏州赶，没少为铁路事业做贡献。
浦南的手机响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接听，喂了一声后马上温柔的说，小北，我和九霄到润记去吃饭，你起床后就过来，好吗？
我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五十分，这时候还有人没起床，真是腐朽到极点了。转而想起自己在北京晨昏颠倒的日子，不由得笑了，可算找到同类了。
在润记坐定后我随意点了几个菜，要了瓶王朝干红。服务员长得很是秀气，我凑机摸了把小手，那姑娘嫣然一笑，把我乐坏了，连连对浦南说，苏州这地方真好，我喜欢。
你爱住多久住多久，反正那房子也是空着，浦南大方的说。
你女朋友自己的房子？我好奇的打听户主。
嗯，她家有钱。
这种姑娘难伺候，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我不无醋意的说。金枝玉叶怎么没被我逮到呢，北京那帮姑娘也就隔三岔五给我点买烟钱，集体把我供养着，我则写下了一大叠没有署名的借条，那些玩笑性质的借条如今不知流落何处。
正寻思间，浦南霍的站起身，朝门口那边挥手。我回过头，吃了一惊，简直就是陆无双，一个漂亮的瘸子。
我不是那种完全没有素质的人，有时也懂得含蓄和尊重，可我看到她那样兴致勃勃的一瘸一拐，实在没法不笑。
她瞄了我一眼，我猛然记起她的房子，脸上笑容立刻烟消云散。上帝真是公平，左手赐于物质财富，右手就毁灭健康。
浦南忙不迭替她拉座，我同情的看着浦南献殷勤。
瘸子拿着菜单，熟练的点了几个我刚才没好意思下手的菜，非常对我胃口，我对她好感倍增。席间，我和浦南谈笑风生，瘸子脸上一直保持着宁静的微笑。女人就应该乖巧点，别像喜鹊报春一样喳喳乱叫。
她去上洗手间时，我叹口气对浦南说，你女朋友有点像维纳斯，连缺胳膊少腿的缺憾美都有了。
浦南怔了怔，随即笑道，误会了，小北前几天开豪爵时出了点车祸。
我错愕了一下，搓搓手说，哥们你早说啊，我差点把她归为身残志坚的那一类去了，正要夸你有爱心呢。
我的确很爱她，不过她总是不温不火，浦南苦笑说，婚期老是敲不定。
女人嘛，你得允许她矫矫情，摆点矜持，起码看上去像良家妇女，不然她先瞧不起自个多不好。
还是你对女人有研究啊。
可不是，我这几年就致力于这项事业了。
来，我替中国妇联敬你一杯，浦南和我碰了碰了杯。
吃完饭浦南赶着去见个客户，小北拦了辆出租车带我去住处，约有十分钟就到了新村门口，小北叫司机左拐再右转，车子停下后她把一串钥匙递给我说，到了，54幢302室，尹先生你自己上去吧。
我下了车，正要上楼，她探出车窗说，你先将就着，有线电视我会去缴费，很快就会开通。
我真心诚意的拒绝着。她笑笑，反正你欠定我人情了。
我朝她展开一个肆无忌惮的笑容，心里欢快的说，欠就欠吧，最多要求我以身相许，这种事情我最拿手了。
房子很不错，彩电空调热水器应有尽有，唯一遗憾的是床太小，床要是舒展不开，翻个身都提心吊胆，更别说展开什么友谊赛了。
我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打电话给浦南，质问他，怎么是单人床？你知道凭我的魅力随时会有女人投怀送抱的啊。
浦南在那端笑，那你先给她们过一下磅称，超过一百斤的不予录取。
哥们，你这句话抹杀了多少杨玉环？我愤愤不平。
那就让杨玉环打地铺，对了，介绍个姓葛的朋友你认识，你打个车到锦光娱乐总汇来，我在门口接你。
我穿了件外套，走到路口，刚站定就有出租车察言观色，稳稳的停在我面前，我说去锦光，那个獐头鼠目的司机顿时眉飞色舞，锦光的女人都俏着呢。
我望着窗外，两边风景迅速倒退，这个陌生的城市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我会不会留下来，因为怎样的理由？我不知道明天在何处，生活将我推到了这里，下一步又会是什么？
到了锦光就看到了小北，她换了件浅蓝色长裙，披着长发，在夜色里左顾右盼。
浦南呢？我走到她面前。
在里面和家笙喝酒。
我拼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叫葛家笙。有理由相信他和浦南是同一类人，学识、能力、爱好都一拍即合。
站在电梯里我打量着身穿旗袍的电梯小姐，她有美丽的曲线，这背影摆明了是一种诱惑。身边的小北抚住嘴笑，我急忙收回心猿意马的视线，要怪只能怪我对美女的抵抗能力薄如蝉翼，像我这样意志不坚定的男人有很多，当然，一旦得手便是另一回事了。
穿过灯光迷幻多变、音乐震耳欲聋的迪厅，到了聊天吧，所谓的聊天吧就是许多姑娘站在一个圆形的吧台里，陪客人聊天喝酒。
浦南和一个男人坐在西面，我迅速的扫了一遍，发现他们对面的姑娘是吧台里最漂亮的一个，感到非常高兴。她看上去很清纯，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穿嫩绿色的吊带衫，裸露的双肩叫人心生怜惜。
我和葛家笙打过招呼后，就很不谦让的和那姑娘聊起了天。
浦南笑着说，她叫阿欢，还会弹钢琴呢。
那得让我摸摸这艺术家的手，啧啧，纤纤十指，我细细的揉着。
葛家笙点了支烟，叹口气，一边唱赞美诗一边吃豆腐，让人家阿欢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阿欢相当熟练的朝葛家笙飞了个媚眼，那我还有一只手，你要不要？
我哈哈大笑，手顺势往上爬，抵达她白嫩的胳膊。苏州美女皮肤是好，这里水土养人，你其它部位也这么光滑吗？
阿欢挑了下眉毛，你对哪里比较好奇？
我求知欲比较强，我捏了一下她的手臂，总而言之我这人欲望比较强。阿欢的眼睛滴溜溜打转，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在我和阿欢调情时，小北一直默默的注视着我，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幽怨，可怕的幽怨。我怔了怔，拿余光瞥她，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拉浦南去外面迪厅蹦迪。透过巨大的玻璃，我看到小北婀娜的身影，就像一个梦，华丽而不真实。
阿欢凑近我，笑意盈盈的说，再来一扎啤酒？
我收回手，嗯了声。眼睛凝视着舞池，就要沸腾了，灯光如炸开般迷离，强烈的音乐扑在地板上，天花板上，也扑在心里，余音回响，满室喧哗，小北却如此安静，轻轻晃动身体，蓝色的裙子，我隐隐不安起来。
一直有电话打过来，不说话，我也不说。把听筒搁在床头柜，抽完一支烟，电话还是没有挂。我说去睡吧，那端这才挂上了。
直到第四次时，终于说话了，很低的声音，我想听你唱歌。
唱歌？我张口结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唱过歌了，五音不全到极点，以前读书时开联谊会，大着胆子吼了曲《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把台下的人笑得花枝乱颤。高安哈哈大笑说，你这调太不可捉摸了，我终于发现自己比你强的地方了！我皱紧眉不置信的问，有那么差吗？
高安说，要不是你长得俊，我保证妹妹们都退场抗议。我抓住一个一直对我心怀不轨的女孩问，我唱得很离谱吗？那女孩犹豫了很久，壮烈的说，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听你唱！
从此，我对自己的歌喉心灰意冷，再也不敢随便糟蹋个人形象了。
电话那端继续软语相求，唱几句就行了，好么？
可是，我没有会唱的，我期期艾艾的说。除非唱《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我绝望的想。
一定有的，你想想，温柔的声音里有一种固执。
我估计要是不敷衍几句，晚上就甭想睡踏实了，那姑娘白天睡觉，晚上尽想着折磨别人。我很累，旅途的疲劳使我一点点垮下来，我趴在床上使劲琢磨自己还记得的歌。
突然，回忆触了礁，那首儿时的歌谣欢天喜地的浮现出来，我顿时眼睛一亮，对着话筒胡乱的哼，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满天都是小眼睛。
她乖乖的挂上电话，放过了我。
凌晨两点我起来上厕所，在卫生间里拉开窗帘仰望天空，真的有星星，有小眼睛，它们怯怯的，却坚持着微光。
星期六，浦南开车来接我去邻里中心打保龄球。小北和葛家笙坐在后座，小北朝我微微笑了一下，她不施脂粉的脸看上去清爽而秀气。
一路上撞了无数个红灯，把我的肠子都等断了。我说，浦南你这车好是好，可惜应该放在油门上的脚只能放在刹车上。
浦南摇头说，还是小心点的好，上次小北出车祸把我吓得几乎想步行了。
葛家笙指指小北说，她老爸在医院里逼着院长非治好不可，院长脸都白了。
小北叹口气说，我也吃了不少苦头，整整两个月被绑在床上。
邻里中心坐落在苏州城东，风景极其优美，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浦南拉着我一起玩保龄球，我连忙推辞，哥们，我向来不喜欢高雅娱乐，我看着就行了。
浦南说，玩玩就喜欢了。
饶了我，我朝他作了个揖。
葛家笙问我，九霄你喜欢打网球吗？
我坦然的说，不会。
葛家笙微笑着，那桥牌呢？
不懂，我只喜欢打麻将。
葛家笙闭上嘴了，他到底明白了我与他的差异。
浦南和葛家笙做着自以为漂亮的动作，抛出球体，他们相互给对方喝彩叫好，其实我知道他们的水平不过如此，那些瓶瓶罐罐并没有齐齐倒下，总有两三个晃动了几下，坚强的挺立着。
小北坐在我身边，她不知道几时把墨镜给戴上了。我讨厌别人戴墨镜，这样让我暴露无遗，而她却可以凭借着墨镜掩饰真实的眼神。换言之，也就是她在暗我在明。
我不知道小北在看什么，不知道她看什么就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越沉默越令我坐立不安，有种层层围裹的异样。
我转过头说，易小北，可以拿下墨镜吗？她略微低下头，从墨镜上端看我，水灵灵的大眼睛很用心的看着我，一眨不眨，以致于我觉得她已经这样凝视我很久了。
我干干的笑了两声，笑完后突然一惊，我知道她像谁了——像白菜，都属于那种我消受不起的奢侈品。
虽然对女人不能善始善终，但我不是那种完全没有良心的男人，天良未泯所以松开手，不耽误任何人。
听说白菜现在在上海，应该的时候结婚了，应该的时候也离婚了，听说她依然明艳照人。其实她叫白采茵，只有我一个人叫她白菜。那时我常常站在教室门口大声的叫，白菜出来。然后她急急的跑出来，一脸红晕。
有那么一两个月，我很爱她，几乎以为自己会从此收心，为她修身养性。哪知原来不过是一次休养生息，停泊，只是为了走得更远。
爱情昙花一现，白菜之于我，萎谢了，她永远不会原谅我，同样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如果早知道会伤她那样深，在一开始就应该停滞不前，不至于造成一种天长地久的假象，给了她太多的期望，然后又撒手而去。
白菜曾经为我打掉过一个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做完手术后她泪流满面，紧紧握住我的手。
其实，从那一瞬开始我内心就有一个罪恶的声音在浮现，逃走逃走，越远越好。我被自己的卑劣吓了一跳，看着白菜苍白的脸，心里空荡荡，如果说我对她还有什么的话，那只剩下她所痛恨的歉意了。
小北就这样来了，替我整理房间，洗衣服，不知觉开始照顾我的生活。
我无法拒绝她，这是她的房子，她理所当然的自由出入。我用这些话来宽慰自己。有时候我们会步行到附近的菜场去买菜，她喜欢吃新鲜的蕃茄、黄瓜，一边走一边吃，我在她身后慢慢的踱着。她的脚伤快好了，上楼下楼总会调皮的蹦蹦跳跳。我叮嘱她当心，她回过头一语双关的说，当心你么？
和小北上床几乎成了义不容辞的任务，我犹豫的拥抱她，在夜的幽暗里看不清她的脸，她和我以前所经历的女人有一点不同，她是浦南的女友，虽然她极力否认。
后来我翻身而下，去卫生间里洗淋浴，我把水开得很大，哗哗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奔涌而来，它们狼狈不堪。
然后我回到床上，和小北并排躺着，她侧过身子搂着我，整夜，以及后来的七个夜晚都是如此。我抚摸着她的身体，她轻声说我喜欢你的手指，她枕在我的右臂上安静的入梦。
半夜醒来，在月光中端详她的脸，有种想哭的感觉，小北，我的小北，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你。
我只能和阿欢这样的女子和平共处，她不会和我纠缠，不会受到伤害。欢场里有一种不成文的默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把心交出来。
浦南找到我时，我在锦光和阿欢喝酒。
浦南递过来一支七星，我夹在手里，阿欢乖巧的替我点上。
浦南坐在我身旁，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纹，九霄，那张床你换了没有？
我的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吧台上。
你为什么这样做呢？浦南若有所思的皱着眉，是因为爱？
我摇头，浦南，我不爱她，不爱。
浦南眯着眼睛，他用手指指我，九霄，你倒并不掩饰你的企图，我以为你会打着爱情的幌子。
企图？我随即反应过来，冷冷的扫了浦南一眼，你在小北父亲手下做事，自然有所谋图，而我尹九霄，不屑于走这条捷径。
浦南摇摇头，九霄，我们开诚布公的说吧，谁也不比谁傻多少。
我望着他，突然可怜起他来，是的，几年来他花了无数心思，目的明确，用心良苦，小北却始终不为所动，而我的存在很可能使他前功尽弃，满盘皆输，经营多年的计划颗粒无收。
那晚我们对峙良久，都感到以前的友谊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灵魂丑陋而冷酷。
但是在漫长的对峙中，我体悟出与浦南的一个共同点，我们都不爱小北。
这是一个悲凉的发现，我决定离开，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无所谋取，反证浦南的卑劣，更因为我不愿陷在这样的局面里，让小北像白菜一样成为我日后的负疚。
对于满怀期待的感情，我吝于付出，艰于背负。以前，现在，乃至将来都如此。
我试着打探小北的口风，想知道她究竟对我有多依恋。当她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时，我靠在门口故作轻松的说，小北，我只不过是一比较优秀的普通青年，干嘛对我这么好？
小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就喜欢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劲头。
还有什么要夸我的？不要客气。
小北抬起头语笑嫣然，九霄，你和别人不一样。
都一样，我紧接着加了句，都想不劳而获。
小北脸色黯然下来，继续切着土豆丝。我把烟头丢进垃圾筒，小北放下菜刀走过来，用双手环住我的腰，低低的说，就算你和别人一样，我也认了。
她说得柔情万种，我听得胆颤心寒。分离，已经箭在弦上。
我打了个电话给浦南，说想要去深圳。浦南立刻心领神会，替我订了头等机票。我走得极其残忍，什么都没带走，连手机都丢在桌上，布置了一个尚在附近片刻即返的假象。
在去上海的途中，我一直在猜想小北可能的反应，她会不会哭，会不会痛，会不会疯？我希望小北甩甩头，毫发无伤的忘记我。
在上海虹桥机场，我竟然见到了白菜，曾经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到她。
她又蓄起了长发，穿着浅灰色的长裙，暧昧的跟在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身后，仅仅是一个背影，然而我确认是白菜，我熟悉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我猛然惊觉，已经四年过去了。
四年内我一事无成，浪荡至今。我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觉得以前的生活是一团乱麻，虚掷了年华，而我必须自己站起来。
深圳的生活比我想像中要艰难，在短短三个月内，我不停的搬家、换工作，我做过各行各业，甚至摆夜宵摊。
在一次偶然事件里，我得罪了一帮人，他们剁了我一根手指，右手的小指，十指连心，我痛得失去知觉。
醒来后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满天的星星，我有瞬间的恍惚，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挣扎着爬起来，手指上尖锐的痛意使我浑身发抖，我咬紧牙关，跌跌撞撞的跑到医院里挂急诊。年轻的护士温柔的帮我包扎好伤口，我勉强的笑着道谢，然后直直的走出来，靠在走廊的墙上。
我的手残缺了，小北喜欢的手已经残缺了，曾经抚摸过她身体的那双手，如今在哭泣，在深圳这个异乡独自哭泣。我垂下头，断指之痛令我到底明白了这种生活不能再继续，要在这个城市体面的生活，必须有所改变。
我决心向现实妥协，于是拿着一直不曾用过的文凭四处求职，半个月后在一家广告公司从业务员做起，我在烈日下辛苦奔波，匆匆吃路边的盒饭，把业绩做得非常漂亮，老板娘郑玉开始注意我。
我一早就等着这个女人凝视我，只有她才能助我一臂之力。曾经不屑为之的，现在却刻意求之，我想我确实变了，不再是那个以为自己无所图谋的尹九霄。
正如我所预期的那样，郑玉迅速喜欢上我，而所谓的老板定居于香港，一年只出现两三次。
我的生活渐渐面目可爱起来，认识了一些人，然后辞了职，在郑玉的帮助下自己开公司。郑玉拿出钱时有一些犹豫，我立刻说，我会尽快还给你。她笑笑，把支票放在我手里说，给出去的东西就不再追问下落了。
我听出了弦外之意，她对于留住我有心无力，知道我一旦羽翼丰满就会离去，可她并没有力量拒绝一脸期待的我。
我只用了大半年时间，就变得有头有脸了，这不得不说深圳有许多奇迹。我深深知道如果没有郑玉，我的生活还是一个零。
我理解浦南为什么热衷于裙带关系了，一切来得如此容易。
郑玉对我恩重如山，但我和她只上过三次床，并且双方都有味如嚼蜡的感觉，我是凭着对她的感激才善始善终，而她从始到终都一声不吭。她卸妆后的脸疲惫不堪，松垮的肌肤让我无限凄凉，她身上盛载了太多的人情变故。
郑玉常常对我说起她年轻时的故事，这让我很容易便推断出她已经年过四十。
当我有了自己的天地时，很含蓄的拒绝了她两次邀约，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再也没有打过电话来。女人一旦有了些年纪，就缺乏说服力，她在我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已经退场。
我还是没有固定的女友，和朋友喝酒时，我总是吹嘘过去花枝招展的风流史，但是， 对于白菜和小北我只字不提，她们是一类人，都在回忆里幽怨的看着我。
我很想知道小北的消息，在一个寂寞的夜，试着拨葛家笙的手机，号码已经不太记得，一连试了五次才听到他的声音。
我问他浦南好吗，他说很好，和小北结婚了。
我顿了顿，替我恭喜他们。
葛家笙说有什么好恭喜的，小北跛了，她又去开摩托车，出了车祸，旧伤新伤加在一起，再多的钱都治不好了。
葛家笙问我，你现在在哪里，我说在很远的地方。
一个平常如所有日子的夜晚，我在床上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没有说话，我喂了几声，刚要挂断，传来低低的歌声：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满天都是小眼睛。唱完后电话挂断了。
我怔怔的，身边的赤裸的女人斜睨着我，我把脸埋在她胸前，她笑着问九霄你怎么了。
我含糊的说，你真美，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你。
她咯咯的笑起来，有自知之明就对我好点。
我伏在她胸前，流泪了，我不知道自己也会流泪，这让我惶恐不安，我更不知道，自己的心丢在哪里了。北京，苏州，或者别的地方……
这些年一直在往南方走，那么如果一直向北，向着北面往回忆去，可不可以找回丢失的，零碎的心，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