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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心刻骨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1——

在国内需要车时,要么叫出租,要么就坐单位的车。换过几个单位,外出办事儿时,每个单位总是会给派车派司机。我本患有典型的“女士不识方向症”。乐得不闻不问,他们总会把我带到目的地的。也有坐出租吃亏的时候,司机一问我:“走二环,还是三环?”
“三环!”我总是假装知道方向,理直气壮地回答。
“东三环,还是西三环?”司机再问我,我总是在这时候发虚了。
“西三环。”我还得选一个答。不然,他们还不知把我绕哪儿去了。
有时候,我能蒙对, 正好是最短路线;有时候,他们真的就照我的指令,把我兜个大半圆才能到目的地。
同样的路线,尽管走过无数次,对我来说总是象头一次。我的眼睛里看到的哪儿都一样:建筑物,商店,马路,还有旁边的长得一样的树。记得妈妈在世时,就总是迷路,我绝好地继承了这一点。

所以,在加国从上路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朝办后事——我知道以我的零观察力,再加上我的近视,迟早我得出事儿。

先给妹妹发了email, 告诉她,我现有资产,现有的人寿保险,万一出事,全部归她。立字为证。
然后,就是要找到我魂牵梦系的初恋——刘军。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26年前的事了。

——2——


初一开学不久,班里新来了一位男生, 叫刘军。就坐在我前面,那时男生和女生同桌。他和豆豆同桌。那是1977年的事情了。

我们所在的是一所子弟学校,同学们的父母们都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 刘军不同,他不是这个厂的子弟;我们大家都说本地话,刘军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本该上初二了,听说在以前的学校学习不太好,借着他妈妈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他便留一级到了我们班。

自习课的时候,我的同桌,我,豆豆还有刘军总是凑到一起聊天儿。不久,不知为什么,他和豆豆总是合不来。隔三差五的吵架。但是我们四人的聊天儿并不因为他们的不合而中断。

有一天, 就只有我和豆豆的时候,她突然告诉我:“你知道么,我看刘军对你很好……”
“为什么你这么说?”我不以为然问着。

“他是对你好。你看每次你和我聊天儿,他总是回过头来加入……”她用那暧昧的口气和眼神儿反复着, 要让我确认刘军是爱着我的。

那是1977年的时候,品学兼优的我在赞扬声和荣誉中成长着。尽管读了所有在家里能找到的书:“王若飞在狱中”,“点与线”,“红石口”,“格林童话集”, “天方夜谈(365夜)”……, 只有12岁的我对情和爱却毫无概念。那是一个保守,且纯朴的时代。豆豆的话对我无疑如晴天霹雳,脑子里如轰然被炸,脸红心跳,有口难辨。

也断断续续地会听到谁和谁好的事儿,但那些都是差等生,或坏学生。我潜意识里觉得谁和谁好只属于那类,跟我八杆子打不着。我是优秀生,怎么会我和谁好?所以,从第二天起,我就不再理刘军了。他哪里知道其中的故事。见我和豆豆聊天的时候,还是照样转过头来加入。而每当这时候,我不由得心跳加快——原来豆豆说的也没有错。而我,不由得会时不时地留意他。

转眼到了第二个学期。

新学期的天大的新闻就是:我和刘军变成了同桌!本来躲都躲不开的来自豆豆的谣言,现在却要更贴近了。心中充满了无奈,恐惧,和暗暗的好奇与欢喜。我和刘军成了同桌!

没几天,豆豆告诉我:“听说是刘军主动跟老师说要跟你同桌的”。我听完,羞上加羞。那个年代,老师就意味着服从。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去跟老师说, 要选自己的同桌。

我想那时,他是懂点儿什么的。不然,为什么休息期间不让我出去。我们坐在靠墙的位置,而我紧挨着墙,他的右边是我,左边是走廊。

每次轮到休息时间,我要出去,有时候是真的要去上厕所,他总是不站起来让我出去。所以,每一次我出去之前总是经过一番推推攘攘的。爱恨交加。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上课时他总是紧攥着我的手。我的手心总是因为紧张和兴奋冰凉而潮湿。怕讲台上的老师看到,又不愿意挥走这份甜蜜。往后的日子里,多少次在想:台上的老师是不是看到了?看到了因我是好学生而不忍喝斥?

因着豆豆的谣言, 加上我和刘军拉手的秘密,我的眼睛追随者刘军的一举一动。

后来因为什么,我们不再说话。





——3——

初二, 全班搬到了另一间教室。新的教室,新的规矩:不再男女同桌。每人单独有自己的课桌,全班拍成一绺一绺的。

刘军的座位就在与我毗邻的column, 左前方。

我们还是互不说话。好像他已经完全忘了我们曾经的偷偷拉手。我的眼睛追随着他的身影,我的心渴望着再互相嬉戏。

那时候,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正如火如荼地流行着。我记得他喜欢其中一首歌:
所以有一天我在家里看到印有那首歌的歌词及乐谱的歌篇时,兴奋地带到学校,声音夸张地向我的女同学炫耀着,以期吸引到刘军。
永远记得那个时候,他一把从我手里抢过歌篇,我佯装不快地欲抢回——彼此不说话的冰山融化了!

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故乡
当我离开它的时候
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

白杨树下住着我心上的姑娘
当我和她分别后
好象那都他尔闲挂在墙上

瓜秧断了哈密瓜依然香甜
琴师回来都他尔还会再响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
好象那雪崩飞滚万丈

啊-----亲爱的战友
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
啊-----亲爱的战友
你也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

每一个老师不在的自习课上,他都在我的桌边度过。总是我坐在我的座位,他双 肘撑在我的桌上,我们不着五六地瞎聊着,与此同时, 他总是手里拿只笔,胡写着。待老师一进教室,他总是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低头看看,他写满一纸的是“二毛,二毛,二毛…….”——我的小名。

想着自己在家长和老师面前如此的优秀,却又身处如此近距离的刘军,我对他的靠近任性着。时时找理由不理他。每到这时,他总是百般讨好。无计可施的时候,就听他唱着深情的歌:
“你是我的心,你是我心上的歌……”,

“爱情就是这样有苦又有 甜, 啊……”

“天山脚下有我可爱的姑娘,
当我和她分别的时候,
就像那哈密瓜一样
断了瓜秧……”

教室里在冬天时生炉子的。我的桌子正好在炉子的左边。闹别扭的时候,刘军总是借着到炉边烤手取暖的机会,唱着。
屏着气听着,冰冷的心在融化着 ——知道他是唱给我听的。

这些歌,在日后长长的见不到他的岁月里,时时萦绕在我的耳边。





——4——


从小,佩戴在胸前的总是各种式样的毛主席像章。突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几个时髦点儿的女生胸前带着一个叫“干枝梅”的徽章。小小的干枝梅,正如她的名字,以金黄的金属为底,正面是红红的梅花,没有叶子,故称其为“干枝梅。”
与多少年来唯一佩戴的毛主席像章相比,干枝梅如此漂亮,独树一帜,很快成了每个女生的渴望。我们住的附近又没有卖的,刘军家在市政府附近,有卖的。于是,女生们纷纷托他买。我羡慕地看着他日日给别人带来,当然不肯央求他也替我买一个。那日,他突然一下子带来了10个,女生们兴奋着,几乎每个人都有了一个。以我一贯的矜持,还是没有要一个。
下午放学前的一霎那,刘军乘没人的时候,突然就递给我一个手绢团。紧张与兴奋着,急急地赶回家。心跳得厉害,小心地打开:崭新的手绢正中是两个鲜红的干枝梅徽章!金黄的底色比别人的更金黄,红色的梅花比每个人的更红、更浓。如此漂亮,我好感动、珍惜。他一定是特意挑出来两个最鲜亮的送给我。
随后又觉得这是不是算收人的信物呢?这可不是一个好学生做的事儿。别人可是付了一毛钱一个买的。我没有付钱,还得了两个,这礼好重。
我那么喜欢,打开,看了又看,偷偷别在胸前,又摘下,包回手绢。如此反复多次。
记得第二天是六一儿童节,我想着还是应该还给刘军,就把包了干枝梅的手绢团装在裤兜里。学校带我们去一个著名的公园,单程需坐公共汽车近一个小时。在全班都在一个车上的拥挤的空间里,我的手伸进裤兜里,抓着手绢团,紧张着,满手的冷汗。喜欢,又从来没有收过男生的东西,觉得收他的东西不好,可自己又喜欢。想着应该找个时机还给他, 又于心不忍打击他的好心。就这样,去了,归来,手绢团依旧没有还给他。
痛下决心,第二天,一定要还给他。
所以,第二天下午,当四下无人只有我和他的时候,把手绢团放在他面前。
瞬间看到他脸上的吃惊和受伤。知道伤了他了,我速速地走开了。

——5——

学校里常常带我们去看包场电影,“朝阳沟”,“冰山上的花环”……, 学校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会。我不知道刘军是如何做到的:每次,在不同的俱乐部,他总是坐在跟我隔一个座位,或在我前面。记忆中只有一次,他的座位挨着我的。而那次,全场会议,他都尽量看着侧面,我只能看到他的背。他如此的近,我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主席台上讲话的人身上。

一次,和我住同一栋楼的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同年级女生赵秀跟我说:“你知道,现在不好的学生跟男生相好,我知道学习好的人也跟男生好。全年级的人都知道这事儿……”

那个她说指的“学习好的”,当然是在指我。那些日日的谣言:田 萍和贾飞好着呢,刘丽和张小军好着呢, 真也好,假也好,那些同学还是遮遮掩掩的,他们去看电影,也总在选在放学后。只有我和刘军,在一次次的课间,无数次的自习课上,嬉笑吵闹,娓娓闲聊,近得几乎耳厮鬓摩,不避旁人。

尽管如此,当赵秀说:“全年级的人都知道”时,我还是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一时间,仿佛觉得同年级的每个人都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就是她,考试总是第一的二毛,跟刘军,好着呢……”

少不了,过后的几天,我又因了这事,给刘军冷脸看了。

又一次我对刘军的冷战结束后,在一个没有老师的自习课上,刘军照例在我桌边。 不知为什么,那天我们之间的气氛很融洽。我们有一次很长的聊天。那次,我从头到尾地告诉了他关于豆豆说的,赵秀说的。直到自习课结束,一股从未有过的情分在我们之间流动着。

那是我们第一次,谈到了彼此。

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了。

初二中期,学校里的风气已经有点儿坏了。总是听到同学们说谁跟谁好了,谁又跟谁去看电影了。

有两次,刘军对我说:“我有两张票,我们去看电影!”

我的心被诱惑着,幻想着他会坐在我旁边,理智却告诉我:“决不,我是好学生,不!”

当然,在我又红又专的脑子指使下,我们没有去。

那次谈话后,彼此之间多了几分默契。刘军常常把他的钢笔留在我的铅笔盒里。他懒得抄我的作业,干脆每次把作业本留给我。回到家,我做完我的作业,再换一种笔迹,替他写完他的。

——6——

我的家离学校近,5分钟的路程。
而刘军家在市中心,他得骑自行车来去。
每天,总是在我回家的半路上,刘军的自行车从身旁超过。
没有言语,没有交谈。只有那一刻彼此心灵的交融。

有时候,可能班里我有事情,回家晚。回家的路上,心想他可能早走了。心还是盼望着他的路过。而他,真的就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总会从我的身旁骑过。
有时候,他跟男生玩儿,暂不回家。我就总是在他必经的操场,玩着双杠。累了,就屁股坐在一个杠上,两脚蹬在另一个杠上,高高地坐着,眼巴巴地等着。
到远远地看他和同学出来了,我赶紧跳下双杠,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这样,有很多次,还是能“遇到”他,骑车,从身后超过。
遇不到他的时候,就赶紧跑回家,跟妈妈说要擦玻璃。家在二楼。那扇窗户,正冲着刘军必经的路。
有一次,我真的听到路过的刘军的歌声。歌声飘进屋里,他正唱着:“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携手前进……”

——7——

1978年的时候,除了我们所知道的国有正式工、五七连,社会上突然就有了大集体,小集体。人们不用再去上山下乡,找个小集体的工作易如反掌。班上近一半的同学陆续退学,去上了小集体。原本40多个学生的班,只剩下了20多人。老师在课堂上也总是在讲我们毕业后的出路,我们所在的子弟学校没有高中,似乎分别的日子就要到来。

小说“第二次握手”在中国青见报上日日连载着,我每天抢着第一个拿到报纸,迫不及待地读着雷洁琼与苏冠华的浪漫爱情,心里想着他们过了20年才有了第二次握手,我和刘军的未来不知会怎样。但无论如何不会是20年那么长吧。

大家都想着未来,又有那么多同学退学了,离别的思绪不由得感染着我们。有几次,在自习课上,刘军深情地对我说:“我想,我们俩以后还在一起。”

心里被这话温馨着,同时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坏了,嘴上却提高了声调:“我们现在本来就在一起的么!” 瞬间,破坏了那危险的气氛。

后来,多少欢乐得意孤独无爱的日子里,刘军轻柔的声音不时地回想在耳边:“我想,我们俩以后还在一起。”

这算是我所听到的最亲密的话了。

有多少次,我们的眼睛总是在人群中互相寻找。找到了,在对视的一霎那,又赶紧匆忙地避开。

永远忘不了最后一次与刘军的对话,让我日后丝丝后悔的对话。

——8——


有一天,不知为了什么小事儿,我又在使着性子不理刘军。刘军依旧百般哄着我。稍有转机,我开始跟他说点儿话了,但心里的气大概还没消完。那天我的本子还是尺子掉地上了,刘军路过我的座位,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到我桌上。我没有说谢谢,反而冷冷地对他说:“谢谢你的巴结。”
他似乎心里一惊,没有理我。

谁知,那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交流。

自那以后,他没再理我。

我以为跟以往一样,他总会来逗我,让我消气的。
哪知道,这一隔,就是26年!

事情大概过了一个礼拜,他还是没有理我。眼睛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有时候也看到他去我的右后方去欺负田萍。
刘军并不是好学生,他总是欺负一些女生的。记得他总是指着一位姓马的头发有点儿黄的女生,借“朝阳沟”里的调儿,唱着:“黄毛丫头你气死我,不顾羞耻找公婆!” ——原本是银环她妈唱给银环的:“短命丫头你气死我……”

所以刘军欺负田萍这事儿,我也就当一般的欺负,没当回事儿。

谁知,又过了一个星期,已是下午校外活动后了。夕阳西下,打扫完教室,我正靠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班上的刘莲靠近我,跟我说:“你知道刘军和田萍好上了。有一天,我听到他对田萍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9——

你知道什么是晴天霹雳吗?你知道怎么就天旋地转了吗?你知道“脑子里‘嗡’得一下”吗?
那正是当时13岁的我在听完刘莲的话之后的感觉。
痛苦,嫉妒,不信,生气,后悔。
在教室里,恨恨地,眼睛紧盯着刘军和田萍座位之间的通道。
只是偶尔,刘军会过去撩逗一下。并没有象彼时他和我那么接近。看不出来他们正恋得如火如荼。但每一次,当刘军靠近田萍的桌子时,都令我嫉妒得发狂。
一直以来,总是听到今天袁平跟她好了,过一段时间,又说张伟跟她好了。只是从未料到,会轮到“我的”刘军,要跟她粘上了。现在想来,当年的田萍,学习成绩不好,个头比我高,也算漂亮,应该是有吸引力的。难怪男生们喜欢!

十四、五岁,正是叛逆的青春期。常听到有的男生不服家里的管教,出逃了。班上有名的几个坏同学,都有过出逃的经历。
有一天,刘军没来上课——他也出逃了!
人们说,他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刘军在的时候,尽管彼此不说话,我的眼睛,我的心,总是在追随着他。痛苦,但不寂寞。刘军这下不来学校了,每日的上学,真正是一种煎熬。心理空空荡荡的,无所适从。眼睛搜遍所有,没有他的身影;天天盼他归来,日日失望。望穿双眼,孤独痛苦。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而无聊。

大概过了10多天,他回来了。我知道,他会回来的。
还是坐在他原来的位置,就在我的左前方。还是彼此不说话。多想恢复到从前,多想知道他这些天去哪儿了?为什么出逃?但当时骄傲的我,从没低过头的我,硬是眼巴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主动跟他说话。

——10——

出逃回来的刘军变了。课堂上,课桌对他来说是那么的小。看得出来,他的心不在课堂上,他的屁股也坐不住。眼睛不是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而是,左看看,右看看。我不知道那十多天里发生了什么,或者他见识了什么外面的世界。他的人也变得冷淡。尽管不说话,但我的全部心思都在他的身上,但却得不到半点儿来自他的回馈。他不看我,不理我,甚至没有了撩逗田萍的心思。他的冷淡,让我心碎,无奈。往后25年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懊悔地想:当时为什么就不能放下骄傲,主动跟他说说话呢?

大概是他妈妈也意识到他无心读书了吧。不久,像许多同学一样,刘军也退学了。
听说他到了学校里的木匠房上班。
我开始想象着一贯养尊处优的他当木匠学徒的样子。自然,木匠房门前的小院子,成了我课间休息的场所。我无数次地在那门口走过,无数次地往里张望,直到初三毕业,却从来一次都没见过他。
夏天的时候,妈妈突然间给我添了几件漂亮的新衣服。我穿着,靠在二楼的栏杆旁,眼睛顺着木匠房的方向无数次地望着,显拨着,指望他偶尔能看到。当然,也免不了去木匠房的门前晃悠,想向他展示我时髦的新装。

拍毕业照的那天,全年级的同学一起合照。我站在第二排,眼睛依旧望着朝向木匠房的路口。在那个相距约七、八十米的路口,有五、六个人在观看我们拍照。
无限的惆怅,不尽的哀伤---合影中没有刘军,这合影又有什么意思?
而就在我这样想的一霎那,我的心如电击一般一阵颤栗,我的眼睛被一束来自那个路口的光扫过! 就在那道光消失前的一霎那,我的眼睛捕捉住了:是来自刘军!那五、六个人中,有一个是刘军。相隔这么远,他在看着我!
定睛望去,我看不清楚是否他在其中。但我心确信:那道光,是来自刘军。
照完相,急急地过去,却已经是空空如也。看热闹的人们散了。

考高中,是全区统考。我们得坐公共汽车,到二中去考。
在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走往公交车站的路上,我突然看到刘军和两个已经退学了的同学从我们身后骑车路过!
他已退学,不需要参加考试,莫非是为看我?不!是看田萍?不对,田萍那时也退学了,加入了小集体的行列。
坐在二中的教室里,就在考试开始前,刘军和另外两个同学出现在教室门口,他们迈进门口,一晃,又走了。是来看我?
是吗,刘军? 那时你是来看我?
那是我中学时代最后一次看到刘军。
那是1980年的夏天。在陌生的二中,陌生的考场。
从此,天各一方。

我不知道为什么写到这里会泪流满面。穿过27年的时光隧道,追忆二中考场门前他最后的身影,唏嘘不已,如梦如幻。
有许多次,会怀疑自己:那最后一次闪现在门口的,是他么?是的,我明明看到的,是他。
那他本来该在我们子弟学校的木匠房里上班的。他大老远地来,做什么?

——11——

在紧张备战的两年高中,我的心郁郁寡欢,魂系刘军。
有同学委婉地告诉我:刘军参军了。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到哪里参军了?
又有消息传来说:刘军的哥哥骑摩托车时,出了事故,人没了。
或许那是情窦初开的时节?小学班里的,初中班里的加上现在高中班上的男生,纷纷给我写字条,偷塞小礼物到我的课桌,或半路“偶”遇。 我无心也无意。好像整个身心都锁了起来,留给了刘军。
结束一整天紧张的学习后,每日临睡前,总是在想刘军。想我们那时的点点滴滴。耳便总是回想着他那甜蜜而伤感的歌声。想他在课堂上偷偷地攥着我的手时的甜蜜与紧张,想他写满一纸的“二毛”,“二毛”, 想他两胳膊肘撑在我的桌上,那么靠近我,温馨地跟我说:“我想,我们以后还在一起。”然后,又会想到,他后来不再理我,我的无望与悲哀。人海茫茫,刘军,我在想你,你在哪里。

当我离开它的时候
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

瓜秧断了哈密瓜依然香甜
琴师回来都他尔还会再响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
好象那雪崩飞滚万丈


于是,便会把头蒙到被窝里,抽泣,流泪。
几乎每晚这样。
在奔赴上海上大学前,医生诊断我得了慢性咽炎。
在校医处,接着就诊。校医说,长期忧郁,咽下悲伤,也会导致慢性咽炎。
那么,是因为刘军,夜夜哽咽了?
——12——


高中两年,我和班长兰兰结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陪她一圈圈地绕着操场散步,就为了让她多看看正在打篮球的辜振山。我也第一次地向一个人倾诉我对刘军的眷恋和遗憾。

我和兰兰一同考到南京,暑假时,又一同回老家。

我说:“初中时,我和同学们骑车路过时,同学们说刘军就住在西门的那栋楼。”
我还说:“人们说刘军从军队回来了。我曾经许多次地从他家的楼旁路过,但从没有遇见过他。”
“让我们再试一试。”兰兰坚定地说。 那是1983的暑假。

我们推着自行车,寻觅在刘军家的附近,来回地走着。
没有他的影子,我们都要失望了。我说:“那拐弯吧。”
拐过来,往西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刘军说话的声音!
激动,紧张,不知所措。我抓紧了兰兰:“是他!走在中间推自行车的那个。是刘军!”
估计刘军是去买粮了。买好了,正与他的2个伙伴推着自行车往东走,回他家的路上。
他们在马路对面。那时的马路上还没有那么多汽车。说时迟,那时快。兰兰和我一登自行车,回头就去追他们。
从后边靠近了,兰兰催我:“去呀,去跟他说话。”
“不,不要。”我心跳,激动,还有骄傲,不确定。不确定他是不是还记得我,是不是还会理我。
兰兰着急:“要不我上前告诉他。”
“不,不要。”
我们骑得和他们都并排了,焦急的兰兰故意抬高了音量:“李茹菲……”
刘军好像在专注地与他身旁的伙伴儿聊天,没有听到?亦或是听到了,却不记得“李茹菲”了。总之,没有反应。
我们也从自行车上下来,跟在他们身后,保持一定的距离,尾随着他们。
到了单元门前,刘军进了楼。
我和兰兰就在离单元门口五米左右的地方站着。往上望去,刘军走进了阳台!大概是把刚买来的粮食放到阳台?---这回,我也确切地知道他住在哪里了!
我不愿意离开,还在原地站着,等着。
刘军很快下来了。他从单元出来,往左拐,到了相隔一个单元的门口,蹲下,背对着我们,加入了在那儿打牌还是下棋的一圈儿人。
我和兰兰不好就那么尴尬地站着,看看他的背影。
该走了。
我说:“咱们绕一下,从他们身旁走过。”
推着自行车,慢慢地,从刘军蹲着的背后走过。他那么投入,浑然不知。
从这个楼的末端,转到前排楼,再绕回来,再从刘军的背后走过。
一圈儿又一圈儿,不愿意离开,又没有勇气上前。更不用提还有一圈儿人在那儿了。
依依不舍,往刘军蹲着的方向看上最后一眼,告别了。
后来有很多次,我又独自骑车“路过”,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13——

工作了。工科大学里男多女少。
男教师们想办法接近我们这些刚从大学毕业的新教师。假装偶遇在食堂啦,请你去舞会跳舞去看音乐会啦,要不就找到宿舍找你聊天儿到实验室帮你做项目。有的很聪明,在读研,但身上脱不了时隐时现的小农言谈;有的很幽默,能让你笑,但笑完为止,你不会去思念这个人;有的不善言谈,似乎很深沉……
却怎么也无法动心。
当然,如果这个人不会唱歌或者五音不全,肯定就更没戏了。
不自觉地,总是在拿他们跟刘军比。
刘军,刘军,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心里悠悠地呼唤着。

心里惦记着一个人,就总会跟人们的聊天中绕出点有关这个人的新闻的。
人们说,刘军在工具厂上班。于是,回到父母所在城市的时候,总是骑车去一遍遍地“路过”那个厂门口,驻足往里里眺望,却一次也没有看到过他。
人们又说,刘军上了工业大学,还说他搬回了学校住。那么靠近我的父母家!
88年,考研成功。暑假,骄傲地回到父母那儿,想着9月份又将开始紧张的学生生活,何不就此悠闲的暑假找回我的爱。
总是抢着去买东西---因为从家里到小卖部的途中,正好要从母校门前路过。每次都往里张望,正如当年往木匠房张望。
一天“路过”校门口时,初中时的语文老师正在那里,她马上认出了我,让我进了校门。当得知我的专业时,她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当初的作文那么好,怎么就去学了工科?!我一直以为你学的是文科。”言语之间满怀遗憾。
我嘴里应付着,眼睛却朝着我记忆中的教师宿舍方向不时地张望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就说:“刘军家今天早上刚生了个儿子,八斤重的儿子……”
我听不清她后边又说了些什么,不记得如何告的别。只记得炎炎夏日之下的我,突然间整个身心都发冷。手是凉的,身体冷得颤抖,而我的心,在那一刻如遇雷击如同花落。
花谢花飞飞满天,魂消香断有谁怜?

我刚刚要再当学生,他怎么就有孩子了呢?他结婚了?谁是新娘?怎么
就生孩子了呢?我怎么从来就没想过他会结婚这事儿呢?

整个暑假,心里沉沉的。甚至恨那个语文老师了。她的妹妹当初跟我是一个年级,定是她妹妹跟她说起当年我和刘军的事儿?她或许看到了我眼里的寻寻觅觅,所以告诉我有关刘军---刘军他那天早上刚生了儿子?

别了,母校。
别了,我刻骨铭心的初恋。


——14——

随着外企热的潮流,我有幸到了一家著名的美国公司在京办事处工作,公司正位于著名的国贸大厦。
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住在公司要求的至少4星级酒店。无论在哪里,坐火车,打出租,乘飞机,酒店里,在安静的时刻,在舞会卡拉OK热闹的时光,我的目光常会搜索着周围的人群,指望着刘军也许会擦身而过,或者我们不期而遇。为什么不会呢?我去上海出差,也许他也正搭同一趟班机呢。
国贸周围在蓬勃发展,对面的老建筑拆了,老厂房搬了,已经都配合周围的环境了。可是那个水泥机怎么总是不停地转着,还有随同的民工们也总是在一年到头地干着什么。总是纳闷儿,怎么没人管他们?怎么不怕那水泥机以及它连带着的工地影响市容?

拿到移民纸,即将启程奔赴陌生的加拿大了。想到此去前程渺茫,不知何日回来。心灵深处更加无奈地惦念着刘军。好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二毛?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当年?还记不记得他对我说过的话?

我跟妹妹说:“好想能联系上刘军,在我去加拿大之前。”

就这样,带着无限的遗憾,来到了加国。

——15——

我的车技和方向感都那么差,总觉得车毁人亡的事儿迟早得轮到我。如果我死了,不就再也没机会告诉刘军,我当初不仅是在乎他的,而且是暗地里心动的。
于是,跟妹妹在msn聊天的时候,总是催她:“我好想找到刘军,帮我找找。”
我们兄妹4个都曾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刘军的妈妈又是有名的教导主任。虽然妹妹远在深圳,我指望着她过年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可以通过她的同学顺便帮我得到刘军的信息。我已经给她指导迷津,告诉她:“当年我们的任何一位老师都会知道教导主任家的电话的。当你跟同学给昔日的老师拜年的时候,随口提一下……”
眼巴巴等她过完年回到深圳,msn不好意思张口就问。她没有提,很显然没消息,或者压根儿就没下功夫。等到下一次msn的时候,我憋不住了:“没有任何刘军的消息?”
或许是被我催的,不久,妹妹说:“我让姐姐帮忙找了。”
“哎呀,怎么好意思让姐姐知道这事儿呢。”我半埋怨着。
我和妹妹几乎无话不谈,可在姐姐面前,总还是装得很正经的。
谁知,姐姐真的很帮忙呢。

2004年2月份的时候,妹妹激动地给我发了一个email:“姐姐和昔日的同学给初中老师拜年,要到了于主任家里的电话!他们家现在都住在北京。”
怎么都到了北京了呢?什么时候到的?我来加前可是一直在北京的。在那儿工作学习了15年呢。那刘军一直就跟我在一个城市?
妹妹马上打给于主任,说:“我二姐他们同学聚会,想联系到刘军。”
笑死我!我人在加国,怎么就“同学聚会”了呢。亏得妹妹编出来。
妹妹说于主任告诉她刘军在上海。于主任没有给她刘军的电话,但留了妹妹的电话,说会转告刘军的。
紧张,激动,兴奋。不知道刘军会不会摆谱,不给妹妹电话。
很快,妹妹兴奋地给告诉我:刘军马上就给她回了电话。她把我的电话告诉了刘军!
当初是用电话线上网。从网上速速下来,一查电话:果然有刘军的留言!
“你好,我是刘军。给你打电话,你占线。给我回电话。 我家里的电话是xxxxxxx, 手机:xxxxxxx。”
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声音,我的眼泪瞬间哗哗地流了下来。那么多年了,多少次,脑海里尽是他当时的音容笑貌,而这次,真切地,是他的声音,是他在说话,是来自他的留言。
我一遍遍地听他的留言,听他的声音,一遍遍地,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是2004年的2月。
离我们1978的最后一次说话隔了整整26年,他的声音一点儿都没变。

附:2004年2月12日来自妹妹的email:

Dear 2nd sister,
Yes. I can not believe I can contact Liujun so fast. Sister gave me his mother's phone first. Last night, I called her, she is more than 70 years old. She lives in Xin Jie Kou, Beijing. I introduced me to her first than I mentioned you. She remembered you and said all of your brothers and sisters are good students. Then I said whether she can give me Liu Jun's contact information. Firstly she said she can not remember it. I have to leave my contact information to her and had her convey my information to Liu Jun when he comes back.

After a while, Liu Jun called me. I'm so excited. Then I gave your phone number to him. After he called your phone, he didn't reach you. Then he called me again. I said I will have you call him once I contact you.

I think you must be very surprise. Hope it's a gift to you. I think his voice is very attractive.

Have a nice day!

——15——

从读完妹妹的email, 到听到刘军的留言,这么快!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思念了那么那么久,终于有了刘军的音信。欣慰之余,心里还有点儿慌慌的。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随大流,在一个外企上班?他是不是还记得当年,记得二毛?我要是给他回电话,他夫人接了怎么办?还是做贼心虚呢。我该怎么开口跟他说第一句话?他会不会对我冷冰冰的?没关系,我只是想跟他说声对不起,为我当年的不礼貌。我想告诉他,如果现在他买了电影票请我,我不会像当年那样拒绝。然后,我们或许隔断日子通一个电话,聊聊日常的烦心事,祝祝节日快乐。

是在早上10点多听到留言的,那么就是中国的晚上。是不是他已经上床休息了?还是让他先睡个好觉吧。
看着表,等啊,等啊。终于到了中国时间早上8点的时候。我拨通了他的手机。
“喂,你好。”电话里传来他睡眠被人刚惊醒的声音。他就在话筒的那端!我百感交集。
“刘军?猜猜我是谁?”这是我想好的开场白。一来活跃气氛,二来试试在当今物欲横流的中国,日理万机的他, 是不是有很多女孩给他打电话,从Mary到Sunny和Ivory, 是不是最终能猜出我的名字。
谁知,刘军开口就说:“二毛,你到初为什么拉我的手?”

我欣慰、感动,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以我39岁的生命历程,减去割断了我们26年的无音无信的时光,得到的是13。 12岁相识相知,到13岁以后的分别,整整26年了,况且我早已不再说当年的一口乡音,可他还是一下子辨出了是我!他还记得我的小名! 还记得我们课堂上偷偷拉手的事情!只是——
“什么?是你拉我的手!”我在电话这头马上压下我的激动,抬高了声调反驳。
“哈哈哈……”传来的是他的开心的坏笑。
“明明是你拉我的手,你这么这样?倒打一耙!”我佯装不快。
“还说要同学聚会。我妈一给我打电话,说同学要聚会,我就知道是你。”
怎么也没想到,我们的电话是这样开的头。没有我沉重的道歉,没有哀怨的感叹。张口就拌嘴,好像两人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这个电话一通就是3个小时。

不再有骄傲,不再有矜持,不再是少年,不再怕谈爱情。
“这么多年,你都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现在在做什么?”我掩饰不住多年来常在的深深的眷恋,急切地问他。
下面是刘军的故事。

“我从军队转业后,为省里的头儿们开车,迎来送往,这样就认识了一些朋友。几个朋友们动员我去北京,做水泥生意,他们介绍一些客户给我。这样,我买了设备,雇了人,开始了我的水泥生意。知道北京的国贸吧?国贸对面那个水泥机,就是我的。”
“什么?你曾在北京?国贸对面那个转啊转的水泥车,就是你的?”这真是太让我惊讶了。
我在国贸工作了7年多,每天从那个水泥机前路过,还纳闷影响市容,也没人管管,却原来它属于我心灵深处的刘军!那么多年,他近在咫尺,我却满世界地寻寻觅觅!
“我知道你考大学到了南京,从来不知道你曾在北京!怎么、什么时候就到了北京了呢?”刘军也吃惊地问我。
老天呢,我大学毕业后,15年间一直在北京呢,直到移民加拿大。

刘军继续他的故事:
“一些房地产开发商,买了水泥,却没钱付款,于是用建好的房子作抵押。就这样,我在北京有18套房,把父母也接来北京住。”
“那你,为什么又在上海呢?”我困惑地问。
“北京的生意,雇了人来管。我在上海另做钢材生意。”
没想到,刘军把他的生意做得很好。
“那你哥哥,当年是骑摩托车出了事儿?”我问。
“那天,哥哥要出去,本来要跟他一起去的。他没带我,就那天,被汽车撞了。我好后悔。如果我和哥哥一起去了,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哥哥没了后,留下的是4个月的遗腹女。知道什么是遗腹女吧?就是孩子那时还没有出生……
“那我就觉得孩子太可怜了,还没有出生,就没有了爸爸。所以,我决定当孩子的爸爸。但是,哥哥没了不久,家里人发现嫂子逐渐地把哥哥生前买好的电器、家具都搬到了娘家。这样,孩子出生后,自然留给了我家人,我从此成了孩子的爸爸。
“孩子3岁的时候,我父母觉得她要开始记事儿了,该给她找个妈妈了。于是,给我介绍了一位。没想到见面时,两人认识:她正是他是上大专时候的同学。于是,俩人结婚,且婚后有了他们自己的儿子。儿子出生于1988年的夏天。”
“1988年的夏天,是不是出生于早上?”我问,“正是在那天,我在我们的学校,语文老师告诉我的。正是在那天,我知道你结婚了,还有孩子了。”我无不遗憾地痛心地说。

当年的刘军,不是很坏,但也出逃,退学,叛逆。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只是想找到他。平庸也好,发达也好,在监狱里呆过也好,我不在乎。我就要找到他,说声对不起,也想验证当年那好多没有说也不敢说的事儿。没想到,26年后被我找回来的刘军不仅殷实富有,而且心地善良。
还有,在5年前,刘军已经在申请全家投资移民加拿大!

我问:“你当初为什么变心,去找田萍?”
“田萍? 长什么样儿?哪一个?”倒是他反问我,装得还很无辜。
“不要装了吧,刘莲都告诉我了。你跟田萍曾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我耿耿于怀。
尽管刘军竭力否认,到现在,我还是半信半疑。想到他曾“移情别恋”,令我心中酸酸的,隐隐作痛。

我问:“当年,你为什么去了二中考场?去做什么?”
“你看到我了?你看到我了!为什么不跟我说话?看到我还不跟我说话!我一个教室挨一个教室地找。你看到我,还不理我?!”刘军好生气。

刘军最感怀的是我帮他写作业的日子。我几乎忘了,几经他提醒,我才意识到:那确实是我们比较和睦的时期。
我提到在电影院或全校会议上,他总是坐在距我一个座位的附近,他不好意思:“你怎么都知道?”


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事要问。
末了,我没忘记我找他的初衷, 慎重地跟他说:“我找到你,是想说声对不起。我自己开车,没准儿那天出事儿。乘我还活着,向你说声对不起,为我当年的不礼貌。”

电话打完,泪水哗哗地流着。
第二天,独自开车出去购物,会不由得嚎啕大哭。就像被冤枉了半个世纪,突然平反昭雪了。
我找到了刘军!他不止记得二毛,而且印证了当年我们那不可磨灭的少年之情。

我想,就这样了。死而无憾了。他有他的家庭,他的富贵生活,我待在这里,继续做我的单身妈妈。
或许,我们会隔一段时间通个电话,聊聊各自的生活。

——16——

没想到,傍晚,购物回来,电话里就有刘军的留言!
电话里,他以一贯温馨的声音说:“嗨,二毛,上哪儿去了?给我回电话。”
他的留言,令我激动万分。激动得心跳加快,双手颤抖。这种感觉真好:找到了他,有了他的电话号码;回到家里来,有他的留言在等我。
疯也似地,跑到楼下的小店,买了电话卡,急切地回家。
那时的我,刚刚拿完EI,经济紧张,正在全力以赴找工作。5块钱的电话卡,也是额外的开资。 但是,要给刘军打电话,即使罄尽所有,又算得了什么?

那是中国时间2月14日的早上,我想刘军也算一大款了,按中国的潮流,肯定是有小蜜的吧。所以,电话里祝他情人节快乐。想到这个Valentine’s Day, 我找回了刘军,心里知足而快乐。
电话里,我们回味着当时的点点滴滴,都纳闷儿那时候讲台上的老师是不是看到我们上课拉手了。我们可是就坐在第二排的。初二的时候,他毫无顾忌地整个整个自习课都在我的桌边聊过,而别的有桃色新闻的“坏”同学之间都得偷偷地暗送秋波,那是不是整个年级都知道我们了?

聊天中我知道,刘军并不工作。他有他的公司,雇用了可信任的人管理,用他的话来说:“雇一个好的经理不就行了?” 所以,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必要的时候打通上层关节。一般来说,他都在玩。打牌赌赌,洗洗桑拿。有时候,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网跟他的朋友们赌赌足球。
他每日奢侈地活着,而我在这里发简历,找工作,以便付帐单,供养孩子, 相比之下,真是天上地下。
打完电话,我想,他该去享受他浪漫的情人节去了。

中国时间2月14日晚上11点的时候,刘军又打来电话。我问:“在做什么?”
“住在酒店里,刚跟朋友们打完牌,洗完澡,正在桑拿。”他答。
我心中暗自高兴,他是在跟他的朋友们在一起,而不是情人。
于是,他在桑拿的时候,跟我通着电话。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事发生了,我们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桑拿完了,刘军回到房间,哥们儿也都聚来。他说,太吵, 竟然跑到了他的车里,跟我接着聊。
正是当他在车里的时候,我告诉他:那年,我在他家附近,看到他买粮回来,看到他上了楼,看到他在二楼的阳台,然后又下来打牌。我从他的身后,望着他蹲在那儿的背影,推着自行车,绕了一圈儿有一圈儿。26年后刘军才知道这些,他唏嘘不已,感慨万千,反复问我:
“为什么,看到我了,还不跟我说话?不喊我一声?”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理我?是不是还记得我?再说,你不是跟田萍好了么?”我惆怅地答。
“二傻子啊,二傻子,”刘军感怀着。
“二傻子”是刘军给我的新的称呼,听上去可爱亲切。

刘军有至少4个手机。车里是一个手机号码。上海,北京,家属,另有不同的号码。第一次通话时,他就告诉我这些所有的号码,及上海家里的电话。他用手机,打到这里,国际长途,几个小时地聊,自然打爆了。不得不再换一部,接着聊。
那通电话一直打到中国时间临晨4点。
我们很幸福, 也很欣慰,彼此在电话中度过了这个特殊的情人节。
我很开心,他没有跟他的情人在一起,而是在电话上跟我度过了整个节日。
后来了解到,刘军是很干净的。不能一心二用。尽管腰缠万贯,但从来没有象许多大款那样,去找小姐。他说:“我嫌她们脏。”这更加重了我对他的好感。

尽管他富有,但想到他总是用手机打过来,实在是浪费。而电话卡,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东西。于是,后来的几天里,我总是提议由我来打过去。刘军说,留着那些卡,作为纪念。

——17——

跟刘军日日几个小时地通电话,我感到充实,满足,幸福。但是,还没有被冲昏了头脑。脑子里清楚地知道,我的首要任务是找工作。
发简历、去interview, 是我那时的重点。有时候,刘军打电话来,没人接,他就问我上哪儿了。 我老实回答,去面试了。那他就很心痛的样子,跟我说:“不要,我不要你去上班。给我你的账号,我给你打钱过去。每个月花销多少?20万人民币一个月, 好不好?”
“钱是你的,我凭什么要你的?”茹菲我即使贫困,也永不要嗟来之食。
“钱,对我来说,就是数字。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去上班。给我你的账号呀!” 他坚持。
“不,决不。”我更坚持。
刘军的电话追随着我,几点我去学校接Tom了, 几点我又去了library, 几点我回来了,他掌握得清清楚楚。
我清醒地明白,每时每刻地跟刘军聊,对我来说是太奢侈的事情。做一个人,必须要自立。所以,定下心来,白天认真地copy下招聘信息,编了号,晚上一个个地把简历发出去。有时候,知道是刘军打来了电话,并留了言,我挑空闲的时候,给他回过去。

每次interview回来,电话那头的刘军总是不太开心。
“不要去找工作了吧。我不要你去工作。”他总是说。
“不工作,怎么付房租,开销?”我反问。
他总会坚持要我的银行账号,给我汇款过来。
听上去真好,成年后,还从来没有人养活过我,我也一直渴望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做一个homemaker, 有人给我挣钱。但是,刘军是别人的老公,我和他什么都不是,怎么可以?
所以,尽管刘军一再坚持,我绝不同意。
“你知道茅房里的石头吧?”刘军气急败坏。
“对,又臭又硬。是我!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再说,那你还拉我的手了呢。”
“你知道,二毛,我的财产,本来都该是你的。”刘军真诚地说。
“怎么可能呢?那是你夫人跟你的。她嫁过去,就当妈。跟你走过了这么多年,当然功不可没。”我也诚恳地说。
“你想,如果当年我们俩……而不是跟她结婚,那不是一切都是你的吗?”
“跟我,也许你不会如此成功呢。我也许把你看得紧紧的,束缚了你。”我开导他。

我们几乎每天都通几个小时的电话。他说,他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即使跟他的夫人也从没有那么多话可说。他说,在人们的眼里,他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
我很高兴听到这些。或许,我是他的匹配?
通那么多电话,我们都感到耳朵都被话筒磨的疼。


当我还在国内的时候,就有了hotmail 下的email地址。当msn一推出来,就迅速地第一时间使用,从此跟亲人朋友网上传情。在加拿大,没有找到刘军前,在很多个寂寞的日子里,多么渴望那些个contacts里,其中一个是刘军的名字。
刘军尽管常上网,在线赌球,玩玩游戏,却从来也不用email.
我于是上hotmail, 给他注册了一个特殊意义的email地址,lj19782m, 指引他打开我给他建立的email信箱,把我和爸爸及Tom的合影发给他,并附上:
Hi, Liu Jun:
See what I look like now---an old lady?
Yours,
2 Mao
第一个email发出去了,我的心好激动。我们不只可以通电话,还可以互通邮件了!
那时,我的电脑还没有装中文,明知他忘了所有的英语,还是,那样发了过去。我用英文常用的yours。于我,是真正意义上“你的”。
刘军马上回复:
“二毛,
20多年没见了,你还是那么漂亮!”
那是2004年的2月23日,我收到了来自刘军的第一个email.
然后,指引他download msn, 加上我的名字,从此,开始了我们的msn聊天生涯。
——18——

msn的一大好处就是,你可以无所顾忌地表达你自己。可以打出来想说而不好意思说的话,反正对方看不到你脸红了没有,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我于是用PowerPoint做了一个Slide Show, 发给他。深玫瑰红为底色,象征着我往日深沉的眷恋:

刘军,刘军
为什么还不理我?

我一直在网上等你
等得我心都老了
你还是没有出现

外边的阳光那么好
可是没有你共享

还记得你喜欢的那首歌吗?
白杨树下住着我心上的姑娘
当我和她分别后
好象那都他尔闲挂在墙上

那些歌声
你是我的心
你是我心上的爱

爱情就是这样有苦又有甜

伴随我走过了
日日月月

听到我的歌声了吗——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还记不记得
你写满了一纸的

二毛二毛二毛二毛
二毛二毛二毛二毛
二毛二毛二毛二毛
二毛二毛二毛二毛


从那时起
在我的心里
在过去的年年岁岁
写满了

刘军刘军刘军刘军
刘军刘军刘军刘军
刘军刘军刘军刘军
刘军刘军刘军刘军



每当我该上床去睡觉的时候,好难说再见。
他会发一个流泪的小人儿,不愿我离开
我会发一个张开双臂的女孩,等着hug
他又发一个红色的玫瑰,让我心动
我发回一个红色的心,以示我心所属
……

就这样,日日缠缠绵绵。

26年后,重温我们那时灵魂、眼神儿交汇时的点滴,令我们充满了对彼此的好奇和向往。刘军经常整夜不睡地跟我网聊。过了两天,他索性在他电脑所在的房间加了一个单人床。
在msn聊天,出格的时候,他就问:“想我了吗?”
liujun says:
想我了没有啊?
2mao says:
你呢?
liujun says:
我在问你?
2mao says:
我也在问你?
liujun says:
真不讲理。
liujun says:
傻子

当然想了。这个问话来自他,让我心神荡漾。
liujun says:
想我吗?
2mao says:

liujun says:
太简单了。
2mao says:
那你想如何?
liujun says:
那应该是你说的呀?
2mao says:
你说“太简单了”。
liujun says:
你回答得太简单了。
2mao says:
不简单
liujun says:

2mao says:
你要吃饭就告诉我, 别让夫人不高兴.
liujun says:
做个好梦,不会想我吧?
2mao says:
去吃吧. 我在跟一个北京的客户聊呢.
liujun says:
kiss you
2mao says:
888
liujun says:
晚安。
我说吗怎么那么忙?哼
2mao says:
是你要去吃饭了, 好不好?
liujun says:
NO KISS
2mao says:
你已经KISS过了, 收不回的
liujun says:
KISS YOU
liujun says:
晚安,88。
2mao says:
88


找到刘军之前,我刚刚从网上认识了一个搞IT的网友,他也离婚了。见了2,3次面,每个周末见一次,从他对我和Tom的态度,感觉还可以。所以,周末我就老实告诉刘军我要和Tom去这个朋友那儿吃饭。
人在那儿,心当然在刘军。我不停地拨家里的电话,查是不是有刘军的留言。真正体会到了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
回来后,刘军电话里酸酸的。说我被西化了。这让我感觉自己很堕落。心被刘军牵动着,还去见别人,是不是太不忠了?太玷污当年的纯情,太有损此刻流动在彼此之间的情脉。一心怎么可以二用?我于是找了个借口,永别了那位先生。
现在想来,当初如果没有找到刘军,也许我会跟那个网友继续下去。他有一个和Tom年龄相近的女儿,我也很喜欢Tom能有个玩伴

——19——

有一天,刘军突然就说:“不行,我要改变这一切!”
“改变?改什么?”我不解。
“我说过,我现有的, 本来该是你的。”他说。
“没道理的。不是我的,就不归我。”我淡淡地解释。
“我不能就这样下去!”刘军的语气坚定而有力,“答应我,给我时间,配合我。我的后半生要跟你一起度过。”
“不要,不要,不要!”我被他吓得不轻。
尽管我和Tom在加拿大过着贫困的生活,但刘军的财富,于我而言,遥遥而不可奢求。太遥远,太不真实。心中的他,定格在了26年前——总是穿一身蓝色涤卡,上衣有兜儿,他抽那种带香味儿的烟, 倚在我桌边的时候,总能闻道他身上的烟香。
刘军虽是我铭心刻骨的初恋,我也还在喜欢他,喜欢他的谈话,他的善良,他的成就,可是,还不至于坠入情网以致去破坏他现有的宁静的家庭。破坏,不是我的个性。
在msn上,刘军,还是坚持着,要我答应,跟他一起走过后半生。随着每日彼此频繁的电话以及msn, 我的心从坚决说“不”,慢慢地动摇着。
3月1日的时候,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被他说服了,竟然脱口答应刘军:我愿意,与他同心协力,共同度过我们的余生。
这让我们的心联结得更加紧密。我们之间的通话更加密集。他在家的时候,在去公司的路上,在他吃饭的时候,去和朋友们在一起打牌的时候,甚至上厕所的时候,都在跟我通着电话。彼此的心那么靠近,他开始称我为“老婆”,并让我叫他“老公”。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我,这令我感到已是他的一部分。
2mao says:
我刚才听到你的留言, 你在电话里叫我什么来着?
liujun says:
傻老婆。
2mao says:
你才傻.
liujun says:
你说你有多坏。我几点给你打得电话? 你现在才看到。
liujun says:
大傻,是老婆。
2mao says:
你才是个大傻子.
liujun says:
老婆是。
2mao says:
你的老婆是天下最聪明的LADY
liujun says:
怎么聪明了,说说看。
2mao says:
我都能把消失了25年的你找出来, 还不聪明
liujun says:
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
2mao says:
谁说的. 我的心在你那儿呢.
liujun says:
胡说,明明在忙,还狡辩。
2mao says:
没有忙. 我上午打了好些电话, 现在没有忙. 你到底哪儿想我了?
liujun says:
刚才说不是了吗?又想转移我的视线吧?
liujun says:
你想我了吗?
2mao says:
你猜呢?
liujun says:
哈哈哈,不知道。
大坏蛋啊。

有一天,他居然说,他ing了
什么意思? 我一时没明白。等我意识到他是指他那儿,真是让我好羞。
毕竟是小时候的同学,我们那时最多也只是偷偷地在课堂上拉着手,感情纯洁得如一朵白花。尽管我们现在日日电话及msn, 可我从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他那么赤裸裸地提到ing, 真让我感到好奇,和不好意思。
掉进“我们将一起度过后半生”的梦幻情网三天后,我的理智战胜了情感。刘军是有家有室的人。他和夫人17年来虽没有轰轰烈烈的爱,却也相安无事。夫人主内,刘军主外。一个做家务,一个挣钱。如同老夫老妻,没有了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却也在柴米油盐中相伴。我半路插进来, 太不道德了吧。
赶紧打电话给刘军,跟他说:“不行,不行,不行。”打电话的时候,接近中国的临晨,刘军正在和朋友们玩牌。我这一突然“变卦”, 令他猝不及防,吃惊,哽咽。
接下来,跟刘军3个小时的msn, 我又被激情融化着,我的心随着感觉渴望着,回答他说:“我愿意”。并且许诺:“不会再变了”。
真是有一种订婚了的感觉。我们彼此的心为销魂的未来激荡着。我们将会建立我们自己的家庭。不用再掩藏,不再只是同学。
我们会是一家人,自然谈到了戒指,仪式,当然也谈到了性,谈到了我们终将会有我们爱情的结晶……。刘军开始催我,回国,马上!
那时候,刘军的投资移民已经办了5年,也去香港面试完了。他说,速度那么慢,朋友们又都在中国,本来已无所谓移民还是不移。我的出现,令他迫切想要来加。所以,总是电话催问移民公司他的case的进展情况。本来是想去温哥华的,倒是刘军的夫人认为他们应该来多伦多,她认为刘军在多伦多有我这个同学,好照料不懂英语的他们。我始终没有表态。心理明白,跟刘军在一个城市,那么近,会发生什么。
我的工作还没有着落,EI已经拿完,眼看着账户上的存款在降,降, 降。刘军在那里催着:回来,明天,明天,明天!
此时的我们,激情如火。经过了26个春秋在心中的烘烤,爱情之火,在彼此之间熊熊地燃烧着。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回国,会发生什么。
炙热如火,理智还是会悄悄地不时提醒我:“刘军是有家室的人。让一个男人去抛弃他的家庭,几乎不可能,即使我是他的铭心刻骨的初恋。不可能的!不要寄予希望。不可能的。”
所以,我还是一如既往,发简历,找工作。
想象着国内繁华似锦的美好生活,再加上和刘军的柔情蜜意,我几乎下定了决心:等Tom学校放假后,7、8月份,就回国。
——20——

生活告诉我,不要期盼过多。所以,即使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沉醉在我们的美轮美奂的未来之中的时候,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自己:“现在来自刘军的,是暂时的激情。激情,会有落下的时候。刘军打给我的电话,也会越来越少。那将来,我们至少还可以是一般的朋友。不要企望得到什么。希望越大,失望会越深,到头来,受伤的是自己的心。”
只是没想到,这失望来得太快。
刘军的电话, 开始减少。msn上也看不到影子。3 天没有联系了,我情深深,打电话给他。他说:“我在跟朋友们打牌。”丝毫感觉不到,3天了,我多么渴望听到他的声音 ----我开始意识到冷却开始了。
加拿大的生活寂寞而单调,况且刘军不是说他的后半生归我了吗?隔一天,我再打电话过去。电话里听到的是他不带丝毫情感的硬装出来很正经的声音。就好像在接一个下属打来的电话。“嗯,好的。就这样。”------原来,夫人在旁边。
过了3分钟,他去到家里的另外一个房间,给我回电话。
我说:“你怎么,电话里那么冷冰冰的?”
他答:“哦,她在旁边。那怎么办,还让我们打架不成?”
至此,我知道,完了。那个我们从电话里和msn上订好的要一起度过的后半生,绝对是没可能了。 我清楚地、失望地告诉自己:刘军是不会有勇气跟他的夫人离婚的。
本来, 心里一直明白:结果本来就是这样的。可是,那海誓山盟就立在一个多月前,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他的冷落。
我不指望我们之间会有姻缘了。可是,我思念我们之间亲密无间的谈话,思念他温和的声音。
我给他发的email, 没有回音。再发,还是如石沉大海。一气之下,我登陆他的账号(当初的密码都是我帮他设的,几次劝他改, 都没改),看到自己发给他的email, 原封不动地待在那里,没有被打开。我悲伤地把我给他发的所有照片,email, 统统删掉。再把他的名字也从msn的contacts中山remove掉。
我不信,感情可以冷却得这么快。冒着会听到他礼貌的冷冷的声音的危险,我打电话给他的手机,没想到,这次他假装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电话的那头,他就象在接一个来自陌生人的电话:“你好,我正在谈事儿。我会给你回电话。你的电话是什么?”
我的心彻底地绝望了。要知道,这只是4月上旬。离我们3月初“定亲”的那天,仅仅相距1个多月。
庆幸自己从来也没有100%地信过誓言,所以不会失魂落魄,哭哭啼啼,哀哀怨怨。是有失望,但不致于卑弓屈膝,去哀求一个峰回路转。
庆幸自己陶醉在拾回来的爱情中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自己要独立”的信条,一直在找工作。4月底,签了offer.。5月初,我开始在一个我喜欢的公司里上班。工作占据了我的时间,减少了不该有的思念。
白天,新的工作,新的同事,牵扯着我的注意力;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只想着刘军。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尽管夫人对女儿一直不好,使女儿早早从这个妈妈那儿意识到自己不是亲生的,以至于早早地跟爷爷奶奶去住, 但是,苦劳肯定地不可磨灭的;尽管刘军说他和夫人之间丝毫没有共同语言, 但是,他们有共同的已上了高中的儿子。十七、八年的婚姻,岂能因为一个26年没见面的初中同学而抛弃?
——21——


2005年8月,我回到了阔别5年的中国。在深圳妹妹那儿的时候,刘军从上海飞到深圳看我。
就要见到刘军了,我紧张而兴奋。穿什么去见他?左挑右捡, 没一件是我满意的。明知道穿新衣服显得农村,还是只好去了商店。
我和妹妹到机场迎接。虽然那么多年没有见,我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略略低头走路的样子一点儿没变。
是我的初恋,我思念了那么那么久的刘军。我心潮澎湃,迅速从车里出来,迎向他。也许是妹妹在车里,刘军连握手的意思都没有,更别说一个拥抱了。
我想着“第二次握手”中苏冠兰和雷洁琼过了20年才有了第二次握手,想着小时候课堂上我们多少次偷偷地拉手,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刘军迅速地一握, 就松开了。
我装着很轻松,笑说:“你走路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大老远,我就认出是你。”
刘军说:“如果走在大街上,我肯定认不出你来了。”
妹妹开车,带着我们, 找了一个饭店,和刘军一起用了晚餐。
用餐期间,是我们止不住的开心的笑。
我说:“飞机上供餐时配的咸菜真好吃”。
没想到,刘军马上拿出手机,拨她妈妈的电话,说:“我妈常年备有她腌的可口咸菜。你到北京的时候,让她给你。”
“不要,不要。”看着他在接通,我去抢他的手机。当初教导主任的威严,刻在了记忆里,怎敢劳驾她老人家给我腌咸菜?
我抢,他把手机伸得高高的,都听到接通后对方的“铃………”声了。我又急又喜又怒又惊, 抢来了手机,摁停拨号。
这一幕,那么熟悉,正如少年时我们之间的打闹。那时候,刘军有时候抢了我的东西,我追着去抢回来,他抓着我的胳膊,令我又急又羞。
吃过晚餐,我们把刘军送到他定好的5星级酒店。
在妹妹家里,我兴奋得夜不能寐。满脑子是刘军。
早上,刘军打来电话,我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一觉睡到天亮。”刘军的话音里没有深情。
留给我淡淡的失落。怎么他不像我一样,兴奋难眠呢?
我说去跟刘军一起吃早茶,妹妹说她老公已经定好了请我一起去吃早茶。想想自己是姐姐,刘军是有妇之夫。让妹夫知道我去会刘军而不赴定好的早餐,有损妹妹和我的形象,所以只好跟妹妹一家去了。
吃过早茶,已经是11点半。带了Tom去了刘军的酒店,前台说:“刘军?退房了。”
我大吃一惊。本来听到他打电话订房间时订了两个晚上的,怎么都退房了?
“几点退的?”我不大相信地问。
“不到11点的时候。”
忙拨通刘军的手机,还好,他还在酒店的餐厅里用餐。
刘军解释说,刚接到上海一个朋友打来的电话,明天他们要去西藏拜佛,那里要举行一个为期3天的盛事。所以,他得马上赶回。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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