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好几天了，阿锦接连来河边浣纱就是为了偷偷看看那位公子。
整整一个秋天，他都在河边读书。他是个读书人，清秀俊朗地让人想一想都会脸红心跳。虽然还是白衣秀士，但是将来怕是大有作为的。阿锦不敢奢望什么，自己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整日赤足在河边浣纱。穷人家的女儿就是这样悲哀，从一生下来就注定和绫罗锦缎无缘，所以阿锦的名字就无端地带着无奈的寻常人家对富贵的奢望。
“小娘子？”阿锦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猛然发现有人叫自己。
居然是他！她不太习惯这么久的陌生和沉默被打破，“小娘子，天气冷了，你怎么还赤足浣纱。”
阿锦窘迫地看着自己被冰冷的河水冻红的双脚，“唔……”她什么也没说，女儿家有女儿家的骄傲。
“我这里有些银两，不如你拿去买鞋？”他低头询问。
“晤……”阿锦羞得无地自容。端起木盆，一溜烟地就跑回家去了。
跑到远处，她还是忍不住假装不经意地回头偷偷看看，他还在，而且看到了她回头，阿锦更羞了。
---
这个季节不浣纱也没什么奇怪的。2天没去河边，第3天，阿锦还是忍不住去了。这2天，她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他要给她钱买鞋呢！阿锦希望他是同情她，又怕他是同情她。或许，或许他只是有些轻薄罢了？
他不在。
阿锦有些失望，一走神纱就失手飘走了。她慌了，试图弯下身子去捞，却失足从站着的石头上掉进水里。痛，而且好凉。阿锦挣扎着站起来，呆呆地低头看着水里冒出的一缕缕红，是石头的边缘划破了脚，
“小娘子，你的纱。”
不远处的水里站了一个人，是他，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并且替他捞起了飘走的纱。
“快上岸，你会冷。”阿锦着急地喊。
“你也是。”他答。
阿锦咯咯地笑出了声。
他从怀里掏出一双绣鞋塞到她手里，那是阿锦在梦里才敢想象的美丽。
他熟练地替她包扎好受伤的脚，穿上鞋，鞋很合适。即使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呢，阿锦的脸又羞得通红。低声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叫阿锦。”
“阿锦。”他笑“好名字，我会常常叫的。”
她诧异地看着他。女儿家的闺名通常只能是父母丈夫叫的。可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总要出来抛头露面的，所以人人都叫她阿锦，并不奇怪。然而她从来没有这样郑重其事羞答答地主动说过。
“阿锦，你愿意和我走吗？去我家？”他问，他也会紧张吗？怎么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好。”阿锦想，这位公子，嗯，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如果托媒人求亲父母是一定会答应的。她甚至想象得出父母得知高攀后的惊喜和讶异。阿锦扭捏了一下，小声问道“那……那媒婆几时上门来？”繁文缛节总是不能少的。
“嗯？”他迟疑了一下“我必须赶快回家乡去。现在跟我走行吗？我没有时间了。”
阿锦吓了一跳，“现在？可我爹娘还不知道！”她的瞬时想起来被骗到县城做娼妓的镇上的一个姐妹。
“嗯，就是现在。”他看着她点头，眼神里有她不然拂去的盼望。
整整一个秋天，他和她都是陌生人，而他和她才一说话，就是要走，而且是带她一起走。阿锦没说话。
他沉默了一阵子：“那我就自己走了。阿锦，你保重。”
他在告别，看到阿锦没表示，就作揖告别转身走了。
走了老远，阿锦看他忍不住回了头。
阿锦想追上他，可是受伤的脚好痛。他很快回转来。两个人，对望着，不说话。
“公子，”阿锦迟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蓝仲。”她又看到了他眼中的期待。
“蓝公子，你带我走吧！”
他长得真是俊，阿锦喜欢看到他高兴。私奔是没名分的，就算当日后被抛弃，就当是做了一场美梦吧，阿锦心里想。
---
她当然没有被卖。
他们的家真是偏僻，在山上，方圆四周没有人家。可是这不影响家里的富丽堂皇，诺大的房子并没有住其他人，连理所应当有的下人也没有。阿锦有点纳闷明明家里没有人等，他当初为什么一刻也不能等要赶回来。没能跟爹娘说一声，她始终耿耿于怀。
他大部分时候是在读书，有时候也独自出去，然后采买些必需的东西回来。最多的是她的衣裳。阿锦没想到自己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她很满足。他有时候也教她认字，大多数的时候她是在打点家里。虽然家里只有他们2个人。阿锦不习惯没事做，所以她就不停地打扫，把家里整理地一尘不染。
家里总是吃牛肉，几乎顿顿都有，阿锦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他，他就笑笑，“我喜欢，娘子多担待。”
这不是什么大事情，她当然担待。
慢慢地，一切都安顿好了，阿锦就想起了爹娘，忍不住跟他说“我想回去探望爹娘。”她试探着。
“嗯？你不喜欢这里？”他显然有些为难。
“喜欢，”她和他夫妻已经有些时日，可是她总有些拘谨“可是怕爹娘会担心。我……”她鼓足勇气说“我能不能回去看看？”
“你还是想回去。”他叹了一口气。
阿锦不明白这件事情为何让他如此为难，但是她不敢追问。犹豫了一会，她还是说“那……那就算了。”她不想让他不高兴。
他象是放心地笑了，“我已经给你爹娘捎过口信。”他说。
阿锦还有些疑惑，但是忍住没说。
过了几天，家里来了客人，是个美丽地不可思议的女子。他说是她远方的表妹。她听到他们的对话：
“她就是救过你的人？”表妹在问。他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又听到表妹说“嫂嫂看起来气色不好。”
“是啊，她思乡呢。”
“为什么不送她回去看看？”
“我怕她再不肯来。”他忧心忡忡地说。“或许我该让她知道真相？”他显然很犹豫。
没听到表妹怎么回答。
从那以后，家里不再有牛肉。
---
阿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茅屋里，穿着以前的粗布衣服。
原来是做了一个好梦。她不由地万分懊恼和惆怅。不情愿地爬起来，推门出去，看到爹娘在庭院里磨豆腐。看到她醒来，爹娘都慌忙过来。
“阿锦，你可醒了。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前阵子有个美貌的娘子送了不少银两来，说是你相公给的。我们都没敢动用。你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娘关切地问
“唔，”阿锦被问地发呆，低头看到自己脚上的绣鞋。那是他送的那双，看来不是梦，但这是怎么回事？
爹娘请来了村里的灵氛，灵氛就是警告凡人躲避妖邪的巫师。现在的灵氛是阿锦小时的玩伴。却在要成亲的前夕失去了自己及笄之日的未婚妻漓娘。比起从前，他变了很多。据说，漓娘是被水妖惑杀的，他就是因此做了灵氛。
他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在阿锦的爹娘说到有个美丽的女子送过来的时候露出了稍纵即逝的难得的关注的表情。最后，他才缓缓地说：“他大概是夜叉，如今的茶山神。而送银两的那个美貌的女子，可能是水妖，只有修炼成的灵氛、及笄之日的女子和她想要被人看到的时候，才能看到她。”
灵氛说到这里，他紧蹙眉头，似乎也满腹忧愁：“夜叉虽然是怪，但是被天地各界所容，他们不是海里的护卫王就是山神。因为他们公正不阿且不犯鬼神。按理说是不会和凡人打交道的，更不要说娶一个凡妻。从阿锦的叙述仔细考量，也许是因为阿锦和他有过什么纠葛。”
阿锦迷惑地摇摇头：“夜叉？都说夜叉是怪，奇丑无比。我家郎君虽然行为举止怪异，却俊美异常。”
“这不奇怪，夜叉原本就可以变身。何况听说如今的茶山神的母亲是从前的夜叉山妖，父亲却是我们山下大胆的读书人。”灵氛淡淡地说。
这个传说阿锦小时候也听说过。说是从前山下一个胆大的读书人，在弱冠之日，浑然不顾弱冠之日入茶山会被山妖惑杀的危险闯入茶山，遇到了美丽的山妖。结果因为生日错了，非但没有被山妖的歌声惑杀，反而还留下来和山妖做了夫妻，恩爱得很。也有人说山妖丑陋可怖，他其实是被真的惑杀了。无论如何，没有人再见过那书生。
郎君的爹原来是个读书人，怪不得他那么喜欢读书。阿锦偷偷思忖着。他的爹爹听起来是个狂妄的书生，郎君的性子却好静，想来象他母亲。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什么样子？茶山历来有各种传说，供人们无聊时闲谈议论，阿锦本来不关心这些故事。但是如今，这些无缘无故地和自己扯在了一起，也不由地胡思乱想把它们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阿锦忍不住问道：“不对啊，都说山妖不死，为何我家不见任何人？”
“山妖虽然不死，人却是有寿命的。据说那山妖痴情地很，她丈夫一死，她也自己剖心殉情而亡。 妖界若是没有了心，也是很难活下去的。除非……”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除非剖心之后马上她用山茶填在心口。她求死心切，自然不会这么做。”他显然有些失神，他说“倒真是个多情的妖怪！”
说罢，灵氛把爹娘叫到一边说话。
原来郎君是个孤儿。阿锦立在原地痴痴地想。盘算着自己回去后要更加好好对待他。
---
几日后，阿锦向爹娘辞行。
爹娘惊惶失措：“阿锦，那男子是个妖怪。你怎么还能再去！”
“可是我家郎君是个好人，和寻常人没有区别。”阿锦有些诧异。
“我们快些把那些钱退给他，爹娘虽然穷，却不卖女儿，更不能把女儿许给妖怪！”爹娘是老实人，平常胆小怕事，但是人妖殊途，凡是和妖在一起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道理千年不变，他们是笃信的。
“女儿和郎君情投意合，爹娘何必在意他是不是妖？”阿锦有些明白蓝仲为什么当初一直不肯让她回来探望父母了。可是，她怎么又回来了？
“不行就是不行。”爹显然很生气。
“我儿听话，别惹你爹生气。”娘说罢拉她出门干活去。
娘让她去浣纱。阿锦很奇怪，爹娘明知她当年是在浣纱时候跟蓝仲走的，为什么还放心让她独自去浣纱。已经是春天了，河边浣纱的人不少。见她来了，阿婶姐妹们都纷纷走开换个地方远远地凑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看到以前一起浣纱相熟的阿箩，她试图打个招呼，不料阿箩惊惶失措，慌忙逃开，如躲瘟疫一般。灵氛也在远处独坐着，偶尔看到阿锦这边来，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锦大抵明白了嫁给妖怪意味什么后果。如果自己不是和郎君相处过那么久，也会害怕的吧？但是她不怕，过去她不知道，不怕；现在她知道了，不会怕；以后，更不会怕。
她不知道怎么找他，但是她相信他会来接她的，不是吗？这些天家里一直没有上牛肉，她还真有些惦记。当然，她更惦记他。出嫁的女儿回门丈夫都会来接的。而且从前他可以找到她，如今也一定可以的。
但是一直到了日暮天黑，他都没有来。
第二天，他还是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捱。一个月过去了，阿锦日日在河边磨蹭到天黑，他都没有来。
他怕是真的不要她了。她不后悔，反而更加想念他……
阿锦独自坐在河边，脱掉他送给她的绣花鞋，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久，然后，哭了。
阿锦就这样病了，躺在床上，她有时听到爹娘在外面叹气，街坊邻居都知道阿锦被妖怪缠身得了病，爹娘很揪心。
阿锦的病一直不见好，爹娘认定阿锦的病和“妖怪”有关，就又请来了灵氛。
---
巫师通常也是医生，灵氛把过了阿锦的脉就叹了口气。
爹娘急着问怎么了，灵氛把爹娘叫了出去。
好了好一会，娘和灵氛进来了。娘看着阿锦半晌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阿锦不明就里，轻声问娘：“娘，怎么了？我要死了么？”
“灵氛说让你吃牛肉。阿锦我儿，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事到如今，娘也留不得你了。”娘说罢，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灵氛把娘扶了出去说了几句什么，才回来对阿锦说：“其实你家相公，他每日都来找你，只是无法靠近你罢了。因为你不吃牛肉的缘故，所以他无法亲近你。”
阿锦诧异不已，却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你说我家相公？他来了？他在哪里？”
“他一直在湖边。你在等他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看着你。”灵氛说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些天他一直在找我讲理。我是灵氛，有自己的职责。所以无论他怎么说，我都没有答应出手帮你们。”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茶山神的职责是护卫茶山一带的生灵。他曾经和水妖一起在河底和外来要霸占水妖的水鬼决斗。那水鬼使诡计差点置他于死地，这时碰巧你浣纱时流落的杂丝刚巧缠住正准备要挖他的心的水鬼，使他得以脱身后反而消灭掉水鬼。所以，其实你无意间救过他，你和他的缘分，想来也是天定。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刻意隐瞒你了，一切全凭你自己决定也罢！你和他在一起几乎顿顿都有牛肉，就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离开，想要挽留你。后来他可能不忍看你思乡受苦，就不再给你食牛肉，你就又回来了。”
“啊？”阿锦不解，“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就算他不能亲近我，我们也总还是可以说话的吧？”
“普通人，如果不食牛肉，就看不见他。他现在就坐在你的床边看着你。”灵氛朝床边处看了看，回答。
阿锦闻罢立刻就跳了起来，“郎君，你真的在吗？”
“在。”蓝仲回答，可她看不到也听不到他。
“夜叉的历代认为牛是最诚恳值得供奉的动物，所以他们无法靠近不吃牛肉的人。就象现在，因为你家近日都跟着你不食牛肉的缘故，全家人都看不见她。”灵氛表情很复杂：“本来这个秘密我叮嘱了你爹娘，吩咐他们不要告诉你。不过刚才，我已经让你娘给你下牛肉面了。”
“真的吗？那你现在为什么决定告诉我？”阿锦还是好奇。
“因为你怀孕了。”
……
……
……
8个月后，阿锦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女儿，名叫伶娘。
（后记）
“你不能死，为了你的女儿，只能活下去。”灵氛冷冰冰地说。
“怎么会这样？”蓝仲已经濒临崩溃。
“你为了接近和留下她，破戒吃了很多牛肉，遭到天遣。”他深深地看着他，洞察着他的表情“你若早知道阿锦会难产而死，不知道还会不会去招惹她。”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套占卜的器具，“这个给你女儿吧，将来或许有用。”
“为什么这些你从前不说？”蓝仲问。
他蹙眉远远看着山下河边白衣盛装的水妖，嘴角有些抽搐。他和她之间，纠缠不清的结果本来也可以是另一个结局，但是…… 良久，他似乎才缓过劲来，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这代表他已经无情了吧？他说：“因为我是灵氛！”
一代又一代，茶山反复上演着人和妖的故事。知道命运的玄机未必是好事，因为其实改变不了什么 --- 自己的命运自己无法算计。这就是人和妖都要面对的宿命。
但是，没有人知道灵氛心里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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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秋天，他都在河边读书。他是个读书人，清秀俊朗地让人想一想都会脸红心跳。虽然还是白衣秀士，但是将来怕是大有作为的。阿锦不敢奢望什么，自己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整日赤足在河边浣纱。穷人家的女儿就是这样悲哀，从一生下来就注定和绫罗锦缎无缘，所以阿锦的名字就无端地带着无奈的寻常人家对富贵的奢望。
“小娘子？”阿锦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猛然发现有人叫自己。
居然是他！她不太习惯这么久的陌生和沉默被打破，“小娘子，天气冷了，你怎么还赤足浣纱。”
阿锦窘迫地看着自己被冰冷的河水冻红的双脚，“唔……”她什么也没说，女儿家有女儿家的骄傲。
“我这里有些银两，不如你拿去买鞋？”他低头询问。
“晤……”阿锦羞得无地自容。端起木盆，一溜烟地就跑回家去了。
跑到远处，她还是忍不住假装不经意地回头偷偷看看，他还在，而且看到了她回头，阿锦更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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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不浣纱也没什么奇怪的。2天没去河边，第3天，阿锦还是忍不住去了。这2天，她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他要给她钱买鞋呢！阿锦希望他是同情她，又怕他是同情她。或许，或许他只是有些轻薄罢了？
他不在。
阿锦有些失望，一走神纱就失手飘走了。她慌了，试图弯下身子去捞，却失足从站着的石头上掉进水里。痛，而且好凉。阿锦挣扎着站起来，呆呆地低头看着水里冒出的一缕缕红，是石头的边缘划破了脚，
“小娘子，你的纱。”
不远处的水里站了一个人，是他，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并且替他捞起了飘走的纱。
“快上岸，你会冷。”阿锦着急地喊。
“你也是。”他答。
阿锦咯咯地笑出了声。
他从怀里掏出一双绣鞋塞到她手里，那是阿锦在梦里才敢想象的美丽。
他熟练地替她包扎好受伤的脚，穿上鞋，鞋很合适。即使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呢，阿锦的脸又羞得通红。低声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叫阿锦。”
“阿锦。”他笑“好名字，我会常常叫的。”
她诧异地看着他。女儿家的闺名通常只能是父母丈夫叫的。可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总要出来抛头露面的，所以人人都叫她阿锦，并不奇怪。然而她从来没有这样郑重其事羞答答地主动说过。
“阿锦，你愿意和我走吗？去我家？”他问，他也会紧张吗？怎么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好。”阿锦想，这位公子，嗯，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如果托媒人求亲父母是一定会答应的。她甚至想象得出父母得知高攀后的惊喜和讶异。阿锦扭捏了一下，小声问道“那……那媒婆几时上门来？”繁文缛节总是不能少的。
“嗯？”他迟疑了一下“我必须赶快回家乡去。现在跟我走行吗？我没有时间了。”
阿锦吓了一跳，“现在？可我爹娘还不知道！”她的瞬时想起来被骗到县城做娼妓的镇上的一个姐妹。
“嗯，就是现在。”他看着她点头，眼神里有她不然拂去的盼望。
整整一个秋天，他和她都是陌生人，而他和她才一说话，就是要走，而且是带她一起走。阿锦没说话。
他沉默了一阵子：“那我就自己走了。阿锦，你保重。”
他在告别，看到阿锦没表示，就作揖告别转身走了。
走了老远，阿锦看他忍不住回了头。
阿锦想追上他，可是受伤的脚好痛。他很快回转来。两个人，对望着，不说话。
“公子，”阿锦迟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蓝仲。”她又看到了他眼中的期待。
“蓝公子，你带我走吧！”
他长得真是俊，阿锦喜欢看到他高兴。私奔是没名分的，就算当日后被抛弃，就当是做了一场美梦吧，阿锦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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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没有被卖。
他们的家真是偏僻，在山上，方圆四周没有人家。可是这不影响家里的富丽堂皇，诺大的房子并没有住其他人，连理所应当有的下人也没有。阿锦有点纳闷明明家里没有人等，他当初为什么一刻也不能等要赶回来。没能跟爹娘说一声，她始终耿耿于怀。
他大部分时候是在读书，有时候也独自出去，然后采买些必需的东西回来。最多的是她的衣裳。阿锦没想到自己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她很满足。他有时候也教她认字，大多数的时候她是在打点家里。虽然家里只有他们2个人。阿锦不习惯没事做，所以她就不停地打扫，把家里整理地一尘不染。
家里总是吃牛肉，几乎顿顿都有，阿锦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他，他就笑笑，“我喜欢，娘子多担待。”
这不是什么大事情，她当然担待。
慢慢地，一切都安顿好了，阿锦就想起了爹娘，忍不住跟他说“我想回去探望爹娘。”她试探着。
“嗯？你不喜欢这里？”他显然有些为难。
“喜欢，”她和他夫妻已经有些时日，可是她总有些拘谨“可是怕爹娘会担心。我……”她鼓足勇气说“我能不能回去看看？”
“你还是想回去。”他叹了一口气。
阿锦不明白这件事情为何让他如此为难，但是她不敢追问。犹豫了一会，她还是说“那……那就算了。”她不想让他不高兴。
他象是放心地笑了，“我已经给你爹娘捎过口信。”他说。
阿锦还有些疑惑，但是忍住没说。
过了几天，家里来了客人，是个美丽地不可思议的女子。他说是她远方的表妹。她听到他们的对话：
“她就是救过你的人？”表妹在问。他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又听到表妹说“嫂嫂看起来气色不好。”
“是啊，她思乡呢。”
“为什么不送她回去看看？”
“我怕她再不肯来。”他忧心忡忡地说。“或许我该让她知道真相？”他显然很犹豫。
没听到表妹怎么回答。
从那以后，家里不再有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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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茅屋里，穿着以前的粗布衣服。
原来是做了一个好梦。她不由地万分懊恼和惆怅。不情愿地爬起来，推门出去，看到爹娘在庭院里磨豆腐。看到她醒来，爹娘都慌忙过来。
“阿锦，你可醒了。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前阵子有个美貌的娘子送了不少银两来，说是你相公给的。我们都没敢动用。你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娘关切地问
“唔，”阿锦被问地发呆，低头看到自己脚上的绣鞋。那是他送的那双，看来不是梦，但这是怎么回事？
爹娘请来了村里的灵氛，灵氛就是警告凡人躲避妖邪的巫师。现在的灵氛是阿锦小时的玩伴。却在要成亲的前夕失去了自己及笄之日的未婚妻漓娘。比起从前，他变了很多。据说，漓娘是被水妖惑杀的，他就是因此做了灵氛。
他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在阿锦的爹娘说到有个美丽的女子送过来的时候露出了稍纵即逝的难得的关注的表情。最后，他才缓缓地说：“他大概是夜叉，如今的茶山神。而送银两的那个美貌的女子，可能是水妖，只有修炼成的灵氛、及笄之日的女子和她想要被人看到的时候，才能看到她。”
灵氛说到这里，他紧蹙眉头，似乎也满腹忧愁：“夜叉虽然是怪，但是被天地各界所容，他们不是海里的护卫王就是山神。因为他们公正不阿且不犯鬼神。按理说是不会和凡人打交道的，更不要说娶一个凡妻。从阿锦的叙述仔细考量，也许是因为阿锦和他有过什么纠葛。”
阿锦迷惑地摇摇头：“夜叉？都说夜叉是怪，奇丑无比。我家郎君虽然行为举止怪异，却俊美异常。”
“这不奇怪，夜叉原本就可以变身。何况听说如今的茶山神的母亲是从前的夜叉山妖，父亲却是我们山下大胆的读书人。”灵氛淡淡地说。
这个传说阿锦小时候也听说过。说是从前山下一个胆大的读书人，在弱冠之日，浑然不顾弱冠之日入茶山会被山妖惑杀的危险闯入茶山，遇到了美丽的山妖。结果因为生日错了，非但没有被山妖的歌声惑杀，反而还留下来和山妖做了夫妻，恩爱得很。也有人说山妖丑陋可怖，他其实是被真的惑杀了。无论如何，没有人再见过那书生。
郎君的爹原来是个读书人，怪不得他那么喜欢读书。阿锦偷偷思忖着。他的爹爹听起来是个狂妄的书生，郎君的性子却好静，想来象他母亲。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什么样子？茶山历来有各种传说，供人们无聊时闲谈议论，阿锦本来不关心这些故事。但是如今，这些无缘无故地和自己扯在了一起，也不由地胡思乱想把它们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阿锦忍不住问道：“不对啊，都说山妖不死，为何我家不见任何人？”
“山妖虽然不死，人却是有寿命的。据说那山妖痴情地很，她丈夫一死，她也自己剖心殉情而亡。 妖界若是没有了心，也是很难活下去的。除非……”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除非剖心之后马上她用山茶填在心口。她求死心切，自然不会这么做。”他显然有些失神，他说“倒真是个多情的妖怪！”
说罢，灵氛把爹娘叫到一边说话。
原来郎君是个孤儿。阿锦立在原地痴痴地想。盘算着自己回去后要更加好好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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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阿锦向爹娘辞行。
爹娘惊惶失措：“阿锦，那男子是个妖怪。你怎么还能再去！”
“可是我家郎君是个好人，和寻常人没有区别。”阿锦有些诧异。
“我们快些把那些钱退给他，爹娘虽然穷，却不卖女儿，更不能把女儿许给妖怪！”爹娘是老实人，平常胆小怕事，但是人妖殊途，凡是和妖在一起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道理千年不变，他们是笃信的。
“女儿和郎君情投意合，爹娘何必在意他是不是妖？”阿锦有些明白蓝仲为什么当初一直不肯让她回来探望父母了。可是，她怎么又回来了？
“不行就是不行。”爹显然很生气。
“我儿听话，别惹你爹生气。”娘说罢拉她出门干活去。
娘让她去浣纱。阿锦很奇怪，爹娘明知她当年是在浣纱时候跟蓝仲走的，为什么还放心让她独自去浣纱。已经是春天了，河边浣纱的人不少。见她来了，阿婶姐妹们都纷纷走开换个地方远远地凑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看到以前一起浣纱相熟的阿箩，她试图打个招呼，不料阿箩惊惶失措，慌忙逃开，如躲瘟疫一般。灵氛也在远处独坐着，偶尔看到阿锦这边来，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锦大抵明白了嫁给妖怪意味什么后果。如果自己不是和郎君相处过那么久，也会害怕的吧？但是她不怕，过去她不知道，不怕；现在她知道了，不会怕；以后，更不会怕。
她不知道怎么找他，但是她相信他会来接她的，不是吗？这些天家里一直没有上牛肉，她还真有些惦记。当然，她更惦记他。出嫁的女儿回门丈夫都会来接的。而且从前他可以找到她，如今也一定可以的。
但是一直到了日暮天黑，他都没有来。
第二天，他还是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捱。一个月过去了，阿锦日日在河边磨蹭到天黑，他都没有来。
他怕是真的不要她了。她不后悔，反而更加想念他……
阿锦独自坐在河边，脱掉他送给她的绣花鞋，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久，然后，哭了。
阿锦就这样病了，躺在床上，她有时听到爹娘在外面叹气，街坊邻居都知道阿锦被妖怪缠身得了病，爹娘很揪心。
阿锦的病一直不见好，爹娘认定阿锦的病和“妖怪”有关，就又请来了灵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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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师通常也是医生，灵氛把过了阿锦的脉就叹了口气。
爹娘急着问怎么了，灵氛把爹娘叫了出去。
好了好一会，娘和灵氛进来了。娘看着阿锦半晌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阿锦不明就里，轻声问娘：“娘，怎么了？我要死了么？”
“灵氛说让你吃牛肉。阿锦我儿，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事到如今，娘也留不得你了。”娘说罢，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灵氛把娘扶了出去说了几句什么，才回来对阿锦说：“其实你家相公，他每日都来找你，只是无法靠近你罢了。因为你不吃牛肉的缘故，所以他无法亲近你。”
阿锦诧异不已，却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你说我家相公？他来了？他在哪里？”
“他一直在湖边。你在等他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看着你。”灵氛说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些天他一直在找我讲理。我是灵氛，有自己的职责。所以无论他怎么说，我都没有答应出手帮你们。”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茶山神的职责是护卫茶山一带的生灵。他曾经和水妖一起在河底和外来要霸占水妖的水鬼决斗。那水鬼使诡计差点置他于死地，这时碰巧你浣纱时流落的杂丝刚巧缠住正准备要挖他的心的水鬼，使他得以脱身后反而消灭掉水鬼。所以，其实你无意间救过他，你和他的缘分，想来也是天定。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刻意隐瞒你了，一切全凭你自己决定也罢！你和他在一起几乎顿顿都有牛肉，就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离开，想要挽留你。后来他可能不忍看你思乡受苦，就不再给你食牛肉，你就又回来了。”
“啊？”阿锦不解，“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就算他不能亲近我，我们也总还是可以说话的吧？”
“普通人，如果不食牛肉，就看不见他。他现在就坐在你的床边看着你。”灵氛朝床边处看了看，回答。
阿锦闻罢立刻就跳了起来，“郎君，你真的在吗？”
“在。”蓝仲回答，可她看不到也听不到他。
“夜叉的历代认为牛是最诚恳值得供奉的动物，所以他们无法靠近不吃牛肉的人。就象现在，因为你家近日都跟着你不食牛肉的缘故，全家人都看不见她。”灵氛表情很复杂：“本来这个秘密我叮嘱了你爹娘，吩咐他们不要告诉你。不过刚才，我已经让你娘给你下牛肉面了。”
“真的吗？那你现在为什么决定告诉我？”阿锦还是好奇。
“因为你怀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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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个月后，阿锦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女儿，名叫伶娘。
（后记）
“你不能死，为了你的女儿，只能活下去。”灵氛冷冰冰地说。
“怎么会这样？”蓝仲已经濒临崩溃。
“你为了接近和留下她，破戒吃了很多牛肉，遭到天遣。”他深深地看着他，洞察着他的表情“你若早知道阿锦会难产而死，不知道还会不会去招惹她。”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套占卜的器具，“这个给你女儿吧，将来或许有用。”
“为什么这些你从前不说？”蓝仲问。
他蹙眉远远看着山下河边白衣盛装的水妖，嘴角有些抽搐。他和她之间，纠缠不清的结果本来也可以是另一个结局，但是…… 良久，他似乎才缓过劲来，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这代表他已经无情了吧？他说：“因为我是灵氛！”
一代又一代，茶山反复上演着人和妖的故事。知道命运的玄机未必是好事，因为其实改变不了什么 --- 自己的命运自己无法算计。这就是人和妖都要面对的宿命。
但是，没有人知道灵氛心里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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