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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5:00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凌晨:5:00 (玉蜓桥东侧) 下塌:“露天国际宾馆”
   夜晚总是难以度过,又是在半醒半睡状态下度过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我就坐起来,靠在水泥板上抽烟,感到头发涨,眼睛也肿了。桥身已显出了原形,沉重而压抑。有两个流浪汉模样的人正往这边走,其中一个老盯着我和我的包(大概觉得我很可疑),但他不敢轻易告诉我。最后我忍不住了,问:“哎,你们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人赶快对另一人说:“我们坐一会儿。”就坐在了我的席子上,“我们是上访的,你呢?”他说。这人傍晚时我曾见过,眼睛有点小三角,眼珠发黄,头发由于蓬乱,已像打了发胶一样,分成了东西两组对峙的姿态,嘴角一撇黄胡子,还粘着白沫子,不知是白天的残饭还是灰尘……衣服脏得可以,天虽然热,穿的却是西装,两只皮鞋由于风餐露宿,早已变了形,没有任何光泽,使你怀疑那不是皮鞋而是布鞋。鞋头一个往左歪,一个往上翘,后跟已被踩成了平边,几乎提不住了,一走一拖拉。他手里拿着一个蛇皮袋子,却把它叠成像小皮包一样大小,满是油污……另一个则晒得很黑,戴着一副墨镜(其实是墨镜还是眼镜,我始终没搞清楚),一直没说话,那个胡子问我:“你是干啥的?”“流浪。”我答。他看看我说:“其实北京这地方虽大,并不好呆,乱着呢。你肯定是犯了事,会抓你的,不如到别处。”(他非常自信地讲着,意思是不必瞒他,他懂)“我没犯事,我就想流浪。”我说。他露出农民特有的狡猾,闪了下眼睛说:“不行咱们结伴,到我家乡去,那里工作好找。”(脸上很真诚)“到你家乡干啥?”我说。“啥都可以干,扫地、看门,绝不会让你吃亏。我看你也是明白人。”小胡子说。(口气相当肯定,我有时真怀疑,类似这种农民都是从哪诞生的,简直愚蠢得让人气愤,他竟毫无知觉,还想把我骗走。)我盯着他的脸,从头到脚地把他仔细看了个遍。(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得拿出点严厉才对,想骗我,我还想骗你呢!)我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想看门,不想扫地,我只想在北京流浪!”也许我的眼光中露出了强硬,也许我的语气镇定,这个自称是安徽人民的小骗子看我不上当,忙拉着另一个人说;“天亮了,我们赶紧上访去吧。”就沿着桥的另一边走了。我觉得很好笑,不管什么人,哪怕是老板,哪怕是总裁,只要你进入了这个流浪的世界,那些流浪汉就会在你的周围出现,在他们眼中,你就是一只猎物,一个傻瓜,万一得手,没准还能发一笔呢。只是这两人还只是小打小闹的小混混而已,愚蠢得近乎可笑,还缺乏应有的胆量和思考,充其量只能哄哄傻子和疯子。
    今日收获:黄瓜1根、火腿肠1根、鸡爪鸡腿4个、油条1根、包子3个、米饭2碗、人民币3.1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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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茶话 / 社会 / 《四环以内》手记――北京乞讨的日子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四环以内》手记――北京乞讨的日子
      
        说明:
      “《四环以内》手记”的作者是杨志超,我是他的朋友,经他同意现将他的手记文字放在网上。
        先介绍下这部手记的作者。
        杨志超,男,1963年出生,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在九十年代即进行一种体验式的行为艺术。1998年离开甘肃到北京,开始自由艺术家生活。《四环以内》是其在1999年7月实施的一个行为艺术作品,按其拟定的规则,以乞讨方式在北京四环以内的城里进行一个月的生存体验;规则规定:除了携带必须的水壶、口缸、席子、笔记本、笔等之外,必须在身无分文的条件下通过乞讨维持自己的生存,同时规定不得通过向朋友或者熟悉的人求得援助。
      这部手记是杨志超在行为过程中的文字记录,之后整理成文。至今3年半时间过去,曾在一份印刷100份的民刊《水沫》上发表,阅读过的人估计仅为几百人。
        行为艺术无论在中国还是国外都是一种极其“小众”的艺术,相当多的人对它应该说还是很陌生,不同的行为艺术者也有不同的艺术方式。杨志超的这个行为的特点是,将自己放置到一个最为底层也最为严酷的现实环境中,去体验我们绝大多数人虽然经常路过但极少会停下来观看的那样的人群。在杨志超行走、乞讨的过程中,他用文字尽可能记录下了所经历的事实、感受和思考,其中的含义也许并非仅仅局限于艺术之内。
        常见的实验类艺术总是在公众的视线外发生,但像杨志超这样的“来自真实现场”的行为作品应该属于更多人的来关注,所以选择了网络这种最自由最开放的方式,选择天涯的“杂谈”是因为这里“关注民生民计”的旺盛人气。
        希望斑主能予保留。
        今天开始陆续传上杨志超的手记,欢迎有兴趣者观看,当然更欢迎各位的看法和意见。
      
               《四环以内》手记
                             杨志超
      过程:在北京四环路范围内行乞。
      规则:
      一、行乞者身无分文。
      二、不接受熟人及朋友施舍。
      三、行乞过程中不与任何朋友及家人联系。
      四、不无故终止行乞活动。
      时间:1999年7月26日 12:00-1999年8月26日 12:00(为期一个月)
      范围:北京东至东四环、西至西四环、南至南四环、北至北四环。
      记录:1、手记、2、照片。
      (注:此次活动的中证人由艾未未担任,并对此次活动的执行者及所订条款负有监督权和解释权。)
      
      
            第一天 1999年7月26日
      
        10:40分 (劲松中街“麦当劳”餐厅)
        今天是我实施行为作品“四环以内”的第一天,上午10:40分,朱冥、陈进、成立、马云飞、刘新华、刘毅、兰兰及我来到麦当劳餐厅。中午12时我将准时从这里出发。11时,未未、丹丹、路青、荣荣、马六明也到了餐厅。11:40分在大家的监督下,我将所携带的物品一一拿出检查,并和未未约定,中途可以和他联系两次。12时我背起背包和大家告别后,沿着劲松中街向西出发。行乞活动正式开始。
      
        下午1:00 (劲松九区)
        马路边上,有一个卖报纸的中年人,四十出头,正向过往行人兜售报纸。我犹豫了一下,当真要开口行乞时,心里总觉得说不出口。我定了定神,走上去:“大哥,您能帮助我吗?能给点钱吗?”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缓慢地说:“一毛两毛也解决不了问题。”我说:“能帮多少算多少。”今天第一次行乞,无论如何也得成功,否则,以后肯定不顺。他想了想,还是从钱筐里拿出五毛钱递给我。没再吭声,我急忙双手接过,“谢谢,谢谢”连说了两遍。这毕竟是第一次靠嘴皮子挣钱。心里充满了感激……这里的市场虽不大,卖东西的却不少,商店都是沿街道排开,此时正是最热的时候,见不着多少人,倒显得格外清静,适合做行乞初期的练习场所。市场南边,连着一个工地,我在一个相当简陋的工棚前站下,里面放着不少铁锹、洋镐等工具。一个60多岁的老人正在吃饭,伙食相当简单,只有馒头和青辣椒。一看就知生活很差。当他明白了我的来意后,什么话也没说,马上从桌上拿了一个馍(只剩一个)递给了我。我不好意思地问:“您够吃了吗?”老人很和气地说:“够,我吃过 。”停了一下,老人又问:“你吃辣椒不?”“吃。”我赶紧说。对于这种诚意,我不可能拒绝。老人把刚准备吃的青辣椒又递给了我……“谢谢,谢谢”我双手合十,虔诚地说着。老人始终没问原因。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这个老人和工棚始终在我的记忆中,清晰异常……
      
        下午2:40分 (光明路)
        初次行乞的紧张和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在无数次张口又闭口的同时,留下的更多的是无奈。在路的南边,有一家电器铺,门面不大,收拾得却利索,铝合金柜台上摆满了电视机的各种配件。进门之前,我就在想没准能闹他个三五块。南方老板正在吃饭,不等我说完,瞪着鱼眼大声喊道:“走……走……走……我都没吃的,我还想要别人的呢,去……去!”发音虽不准,可一个字比一个字坚决、果断,大概一看我的样子就猜到不会有什么好事(此人确实厉害)。我一看这阵式,再赖下去,没准会把我轰出去,赶紧灰溜溜地(强压住内心气愤)走了……从那以后,一见着南方扁头开的电器铺,眼总有些绿!这个毛病至今未改。无独有偶,在街区的拐角处,有一个水果摊子,棚子支得挺大,前面用板子搭了个架。摆满了各种水果,老板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瘦得手臂上青筋直跳,头发长得几乎到了肩,右手拿着一把破扇子。远远一看,嘿,还真有点盲流艺术家的架式。旁边站着个女的,一脸严肃,不像在卖水果,倒像在卖文物。这年头特怪,艺术家留长发的倒不多,反而浙江木匠、河南水果贩子,还有莫名其妙的人倒留着长发,不知是壮胆,还是梦里想潇洒一把。看这老板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善辈。可我还是想试试看看这种人的品行是否真的和面相一致。我恭恭敬敬走上去:“大哥,我想要点钱或是吃的,您能帮助我吗?”和卖电器的一样,最后的字音还没完,就听一声冷笑:“哼,问我要!我还想问你要呢!我也没吃的,你给我一点吧!”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我一看赶紧说:“那就给个水果,行吗?”“不――行!”声音之响亮,差点没把我吓破胆。我始终纳闷,这样一个精瘦之人,又怎能发出这等充沛之音,怪了……这件事给我这样一个启发:人虽是高级动物,但有时的做法,并不比低级动物高级些,行乞必须有承受痛苦的能力,中国相术说得对,三角眼,尖下巴的猥琐之人,确实不会有什么善行。不劳而获的结果,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忍受。
      
        下午3:40分 (光明路)
        在此休息后,我用瓶子在附近的一家股票市场里灌满了水,擦了一把脸后,沿着光明路向北走去。北京的天气真热,脚下的路始终在冒热气,背包也越来越重。一路上,总有人看我,也许这样背着大包,脸上淌着汗渍的旅途人实在太少(我就没见到一个),所以人们总以奇怪的目光看我,我可顾不了这个,随你们的便吧。
      
        下午5:50分 (东花市斜街)
        本来这里有两个路口,我只是凭感觉行事,而斜街这个字眼更有意思,另一路口是白桥大街。街口处有几家修鞋和卖烟酒的,街道并不宽,刚到街里倒没觉哪里斜。我来到了一家小卖部前。里面只有一个老太太。当明白了我的来意后,相当平静地对我说:“我也是打工的,是下岗工人。老板出去了,等他回来你可以问他要。”可我一看就不对,那老太太的架式,肯定是老板娘,怎么还会打工?再说也没听说过有50多岁的打工老太呀。她见我不动,索性钻进小卖部的里门,不再理我,我只好走了。后来,又要了几家,情况差不多。这种事情真是奇怪,搞得我不知是感激还是生气。也许她们都上过当,不敢相信我的话。再说这年头,像我这样一个大小伙子,背着大包满街要饭,行迹也确实值得怀疑。我就亲耳听见一个中年人指着一个要饭的人对他五岁的女儿说:“这些人不去干活,可千万别可怜他们……”。以前,我听说北京的老太太警惕性特高,一般坏人钻不了空子,这回我倒相信了。倒是有一个老太太,听到了我的话说:“你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干点什么不行,至少可以去派出所啊,他们可以送你回老家,就是种地也比这强!”然后又告诉我她当年如何只拿80元带着四个孩子,生活如何艰苦,而她又如何咬着牙,没向别人张一次口,终于有了今天的幸福……而像我这样不缺不残的人,却干这个,等等等等,我静静地听着,觉得这样的现身说法多少年都没听到了。所以表现相当好,站着一动不动,最后,她看我仍没表示要走,只好拿出一袋面包给了我。我初步判断,她是迫不得已。但我仍感谢她,毕竟比那些说自己是打工老太的要可爱。行乞的过程就是接受改造的过程,什么人都想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对你的前程做出修正。这也难怪,当他(她)们对施舍还怀有一份无奈时,这种多余的责任正好可以缓解不平。
       
        下午6:30分 (西花市大街)
        北京的人多,精神面貌不错,衣着相当随便。大楼盖得很漂亮。可我知道,那豪华的大厦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在途经一家电影院时,看到一帮十六七岁的少年正从影院里走出,打扮相当前卫。其中有一位少女年龄虽不大,妆却化得相当惊人,头发一半绿、一半黄,前头一撮是大红,指甲和嘴唇完全黑得煞费苦心,眼影是耀眼的天蓝,背着一个闪光的小包,一边走一边把头紧紧贴在高她半头的同样打扮的少男怀里,说话神采飞扬。她们活得真是随心所欲,天地全无,如果倒退十年,我们敢如此活吗?
      
        晚8:00 (新世界中心)
        看着那装饰豪华的外观,看着门前右侧那停放的车辆,我产生了过去看看的念头,也许会有新的收获。入口处,两个着制服的保安在门口转来转去,看到我,盯了我好一会儿(我是从余光中发现的)。我装得很坦然,故做平静地大踏步往里走(一般在闯关卡时,人们都这么做),可我的脑子里却在计划着万一问我,我该如何回答的问题。还好,保安并没阻拦我。这得归功于我背的包虽大,可穿着还看得过去。大厦里面很宽敞,装修也相当讲究。小姐们个个收拾得干净,尤其是珠宝柜台的小姐,个个妆化得像刚从桑拿浴室里出来的一样,头上和脸上带着一层水气,而这层水气恰恰是通向萎靡的第一直观感受(几乎所有中国大商场的化妆品柜台和珠宝柜台里的小姐们,都是惊人的相似),给人一种不痛不痒的诱惑,这也是所有商厦的艳俗精神。我故意走到一个珠宝柜台旁,弯下腰仔细观察那些令女人们迷惑的闪光物体。小姐一看我满头大汗(极有可能散发出民工身上特有的汗臭)又背着大包,轻蔑地很快斜了我一眼,马上转到了柜台的另一边(这种微妙的神情别想逃过我的小眼睛。那意思我懂,看什么看,你也能买得起!)我心里直冒火,故意又跟了过去,对着那位“潮湿感”极强的小姐说道:“大姐(年龄至少比我小一轮),我遇到了困难,您能帮忙给点钱或吃的吗?”那小姐一下惊呆了,一双其实并不比我大的眼睛一下绷成了杏核状,呆呆地盯着我,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好一会儿,才憋着气,猛冲出一句:“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语气中带着愠怒。我刚想解释,她马上说:“快走,你再不走……我可……”(后面的意思是叫保安)我一看势头不妙,赶忙知趣地转身溜走了。等我再回头,发现那小姐还直直地站在柜台里,好像还没弄明白。我一下乐了,心想,这就对了,要饭也是人干的,为何不能来!我定了定神,又溜到了食品自选区。货架上的食品真他妈丰富,真想瞅没人地方,偷它一把,没准还能闹个大菠萝吃,这也算作“逼良为娼”吧。可回头一看,小姐们好像商量好似的,都盯着我,那眼光显然在互相通知:注意这个贼!看来,人民群众的眼睛确实是雪亮的,我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其实我这种人根本不可能犯此类错误,走到哪儿都会有人盯梢,这反而救了我。万一我产生了恶作剧的念头,那不糟了,非得吃他几电棍不可。通过这个实例,我弄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低档的贼也只配偷偷露天市场里的黄瓜、蔬菜、而根本不可能偷超级商场里的漂亮东西。这回我出门,反而有意东张西望观察保安是否注意我。我直盯着保安,他却不愿看我,把头一扭,到别处转去了……那一瞬间,我真痛苦,连保安都讨厌我。我只好在门前的花坛上坐下,点了支烟,悠悠自在地抽了起来(心想,乞丐也有潇洒的时刻)。马路上停了许多车,有高级的,也有不高级的。看那些人从车里钻出关车门的飘逸动做,便明白这些主儿颇为得意。是呵,这就是成就感。如果给你一千万,再把你独自关在深山看林子,即使有豪华跑车,也绝不会有这份得意。得意必须拥有观众才行!像我这种满街要饭的人,也只配在观察到别人潇洒后,自己又痛苦一把。随后我向一位开四个圈标志的司机开了口,他连理都没理我……
        钱看来实在不容易要!还是走吧。天气真热,我的脸上全是汗,我只好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坐着休息,脚边刚好有张纸。拾起来一看,我乐了,是一份学生的作业,内容全是关于“理想和实践的”。
        什么是理想?答:对未来事物的发展有远大的抱负和希望。
        什么是实践?答:人们改造自然和改造社会的有意识的活动。
      
        晚11:00 (通过前门商厦)
        夜1:00 (下榻珠市口“森林酒店)”
        北京的夜晚很祥和,但对我而言,却有着另一种感觉,久久不能入睡。这大概来自心理和外部环境的双重压力。我枕着包,仰望着夜空,倾听着远处汽车的飞跑声,脑子一片空白,尽管我拼命提醒自己此时是真正的自由人,却丝毫没有减弱我的孤独之感。都市霓虹灯闪烁近在眼前,可又与我何干?黑夜始终像一块布,蒙住了我的视线……
      
        今日收获:馍2个、肉包子2个、面包1袋、米饭1碗、剩菜一盘、人民币4.3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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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天 7月27日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凌晨5:40分,我从“森林酒店”(因为四周有树林)爬起来时,天已亮了,到处是上班的人群,我感到眼眶生痛,有一种凹陷的感觉,摸了摸胡子,一下子长了不少。这下子沧桑感肯定有了。我收拾了东西后,就上路了。
         
          上午9:00 (虎坊路)
          早上的北京很是热闹,许多店门口都在卖早点。我也感到肚子确实饿了,就走到一家早点摊前,“大姐,我很饿了,给点吃的行吗?”那中年女人抬头一看,说:“小本买卖,没有什么可给你的,到前头要吧。”我站着不动,旁边那个男的(大概是他丈夫)看了看说:“大小伙子也要饭。”我仍站着不动,经验告诉我,尽可能多赖一会儿,没准就会给。果然,那男的拿起一个包子递给我说:“走吧,走吧,我还要做生意。”以此方法,我又要了两个包子,两根油条,早餐总算够了。
        
          下午1:25分(太平街市场)
          这个市场不是很大,几十号摊贩一字排开,应有尽有。但凡是临街卖食品的,大多是外地人,北京本地人只经营糖烟酒、报刊亭及电话亭等轻闲、干净的生意。在此,我收获不大。有些还恶言伤人。记得临出来时,未未说:“乞丐也有尊严。”我的感觉是,乞丐根本不可能有尊严,谁也不可能理一位表情深沉,冷漠暗淡的乞丐。说是叫太平街,我转来转去,愣没看出哪里有太平。倒是有一小伙子,听口音像是北京本地人,开着一家小餐馆。当我向他重复了说了多少次的语言后,他问我:“怎么会这样?”我没回答(这样的沉默被证明相当有效,一可显出我不油滑;二可表明我确实有困难不便说出。)小伙子停了一会,喊了声:“老王,咱还有米饭吧?”老王答:“有”。小伙子就钻进屋,用塑料袋装了足有两大碗米饭,又在门前熟食盒里夹了三只鸡爪,一只鸡腿递给我说:“吃吧。”我连声说:“谢谢。”他说:“谁没个事呢?……”这是我听到的最让人舒服的话,我不能因他给我东西就说他是最好的人,但可以说他是最善意的人,也是最宽容的人。比起那些发廊里的女人,不知要好多少倍。那些打扮得头上永远有露水,眼圈永远发黑的女人,始终散发着一股霉气。看见剃头、按摩的,喜笑颜开,可一见我,满脸的深沉和鄙夷,都不等我说完,就让我走……不说为什么,不解释原因。我相当佩服这些女人对生活的绝对自信心。或许,不给别人可乘之机是她们得以自豪的本领吧。在我行乞所遇到的发廊,没一个给我钱或吃的,素不相识,凭啥给你,正是发廊老板娘的座右铭。在此,我提醒大家以后去发廊,趁早先把架子摆足了,付钱时不妨有意把百元大票掉在地上,临走时还可以扔上一句:“钱这东西,多了真没用,跟废纸差不多!有时光守着钱,还愣觉得空虚。”之类的话,保证把小姐们听直了,前脚走,后脚啧啧赞叹:“瞧人家活得,整个儿一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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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午3:30分 (陶然桥)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下午3:30分 (陶然桥)
          走得确实累了,我找了一个干净地方,把席子铺好,开始休息。在这里乘凉的人真不少,多是老人,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瞧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日子过得蛮潇洒的。在我右边的空地上,有一个瞎子在算命。还有一个60出头的东北男子,一对肿泡眼,嘴上留着草一样的胡子,相当突出。看到我,盯了我几秒钟,就转过头去了。我一下子来了兴趣,看他那老练的神情,没准是乞帮的头呢。过了一阵儿,有一个蹬三轮车的老女人来了,把做好的饭摆在瞎子和东北胡子跟前,三人吃了起来,生活看起来挺有规律的。我掏出笔记本,一边记录沿途的所见所闻,一边观察着他们。东北胡子大概是看到我在记东西,相当敏感。在我身边转过来转过去(看来,这个江湖术士始终想弄明白我的身份),终于,他开口了:
         “嘿,你是干什么的?”
         “流浪的,要饭的 ”
         “ 不像,你属啥的?”
         “属兔的。”
         “你不是要饭的。”
         “那你看我像干啥的?”
         “你是上访的吧?”
         “不是!”
        他又盯了我一会儿,眼里有了一种疑惑,就回去了。悄悄跟瞎子和老女人在嘀咕什么(我看到那女人直往我这边看)。一会儿,他们就收拾了东西,领着瞎子往东去了。旁边一个老头偷偷告诉我:“他们把你当便衣了。”我这才明白他们为何要走。那老头说:“啥人找啥人,那女人是瞎子的老婆,日子不方便,后来又遇到了胡子,三人图方便,就搭伙了,吃住都在一起。”噢,这个奇怪的组合原来是这样,世界之大,什么样的离奇事都有。只是这三人的关系如何处理?街坊邻居是否认可?居委会是否干涉?子女如何承认这个事实?社会舆论能否受得了?婚姻法对这种特殊家庭是否有特殊优待?等等……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再说,这是社会学家和伦理学家要解决的事,我只好背上包又向东去了。
        
          下午5:40分 (永定门西滨河路)小姐的态度
          在一家音响商店的门口,坐着一位打扮得像小姐模样的女人,头发盘得很高,两耳边还垂着两缕转了好几个圈的头发,看那样子,有几个弯都是经过发型师精心设计的。我当然不明白这弯的作用,但凭直感,这弯有迷惑的含义。小姐的妆也化得很浓,正用红色的手机打电话,我产生了向她行乞的念头。我先上前,用比较中速的声调说:“大姐,麻烦您了,能不能帮忙给点……”钱字还未出口,只听一阵:“去去去……”的声音,很大很怒,“去”字几乎是连成串的往外蹦,直吓得我连想都没想,就条件反射式的回头便走……很久才恢复心跳正常。这小姐咋这么凶,也许是她丢了钱或者失恋正生气吧,那就该着我倒霉。可当时,我真没看出,她打电话时也是眉飞色舞的呀,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我不会明白,我要想明白,就得跑到她的肚子里去。可我真要跑到她肚子里,我才不管她想啥,只会让她肚子疼!下次,我要见到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一定逼着他们替我解开这个迷。这样的小姐我后来又遇见了几个,态度几乎一致,不仅不给,说话还让你伤心一辈子。记得有个小姐,穿着超短裙,一边用手帕扇着凉,一边跳到旁边轻声喊着:“烦死人喽……烦死人喽……”我觉得就是见到苍蝇也没这么烦吧。时光飞逝,当乞丐已成了贫穷和肮脏的同义词而令人生厌时,当财富彻底战胜贫穷而趾高气昂时,当那些小姐们衣饰华美,浑身珠光宝器闪烁时,就真能证明她们拥有了财富吗?也许,当她们只能面对鸡尾大虾和描眉画脸才露出笑容时,她便基本上穷到家了,再见,湿漉漉的小姐。
          北京的傍晚还是很好看,有时你蹲在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在灯光忽明忽暗的陪衬中显得那么温暖和幸福。我走了这么长的时间,竟没有发现几个垂头丧气的,看来,人们真是生活得滋润、欢畅……一对对、一双双、微笑、打俏、勾腰、并肩、相偎、漫步,都十足体现出人们生活在鸟语花香之中。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没有哀伤,我简直看呆了,借着夜晚斑驳的灯光,我看到的是幸福、幸福还是幸福;欢乐,欢乐还是欢乐。可我特难过,究竟是我错了?还是别人错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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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晚10:25分 (永定门东滨河路)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晚10:25分 (永定门东滨河路)对话
          天彻底黑了,滨河路边,坐满了乘凉的人。我也走累了,便取出席子铺好,坐在了上面。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围了一群人,不知在看什么。我掏出要来的黄瓜,擦了擦,吃了起来。一会儿,那边围拢的人逐渐散了,我看到有个女人,头发凌乱,天气这么热,她居然穿着呢子裙和长筒皮靴。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我站起身,往前走了几大步才看清,原来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脸特脏,长相倒大方,宽嘴不难看,眼睛也挺大,始终在微笑,两只手不停地在拍一只小皮球。我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一个疯子(主要是她永远微笑和永远不看别人的表情告诉了我)。我凑上前问:
          你是哪儿的?
          故宫。
          家住哪里?
          故宫。
          在北京多少年?
          十二年……
          从哪儿来?
          故宫。
          你叫什么名字?
          毛华……
          这种流畅的对话使我简直怀疑她是不是疯子。只是在回答我问话时,她的表情永远是那种微笑:一种轻微的欢乐,一种会意的微笑……我不知她受了什么伤害,也不知她是如何在北京生存的,可她那种笑容,那种毫无防范意识的微笑,那种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微笑至始至终让我震撼!如果伤害她的人看到这种笑容,无疑会惊惧的。我相信,在正常人中间,我始终看不到这种祥和,这种希望和这种宽容。她使我感到她原谅了人们所犯下的错误,甚至罪恶。她实际上是幸福的、快乐的、至少她远离了浑沌厌烦的尘世,至少她有了一种免疫力……
          反对我的人可以批判我过于残忍(指责我把人类的缺陷当炫耀的资本),我接受这样的指责,也可以批判我虚伪(你如此感慨,何不把自已弄疯?)我同样接受;我也相信,如果我发现她在清醒与疯癫的边缘徘徊时,我同样会把她拉入现实,可我却无法接受这样一种事实:人们普遍的冷漠和自私。我们与美久违了。我把要的钱(共3.1元)全部给了她,还把要到的饼和一根火腿肠也给了她(她没有感激不懂感激依然只有微笑)。当我离开她时,她微笑着,一直在拍那彩色的皮球,她是我见到的一种美……而这种美,几乎已经绝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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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凌晨:5:00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凌晨:5:00 (玉蜓桥东侧) 下塌:“露天国际宾馆”
         夜晚总是难以度过,又是在半醒半睡状态下度过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我就坐起来,靠在水泥板上抽烟,感到头发涨,眼睛也肿了。桥身已显出了原形,沉重而压抑。有两个流浪汉模样的人正往这边走,其中一个老盯着我和我的包(大概觉得我很可疑),但他不敢轻易告诉我。最后我忍不住了,问:“哎,你们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人赶快对另一人说:“我们坐一会儿。”就坐在了我的席子上,“我们是上访的,你呢?”他说。这人傍晚时我曾见过,眼睛有点小三角,眼珠发黄,头发由于蓬乱,已像打了发胶一样,分成了东西两组对峙的姿态,嘴角一撇黄胡子,还粘着白沫子,不知是白天的残饭还是灰尘……衣服脏得可以,天虽然热,穿的却是西装,两只皮鞋由于风餐露宿,早已变了形,没有任何光泽,使你怀疑那不是皮鞋而是布鞋。鞋头一个往左歪,一个往上翘,后跟已被踩成了平边,几乎提不住了,一走一拖拉。他手里拿着一个蛇皮袋子,却把它叠成像小皮包一样大小,满是油污……另一个则晒得很黑,戴着一副墨镜(其实是墨镜还是眼镜,我始终没搞清楚),一直没说话,那个胡子问我:“你是干啥的?”“流浪。”我答。他看看我说:“其实北京这地方虽大,并不好呆,乱着呢。你肯定是犯了事,会抓你的,不如到别处。”(他非常自信地讲着,意思是不必瞒他,他懂)“我没犯事,我就想流浪。”我说。他露出农民特有的狡猾,闪了下眼睛说:“不行咱们结伴,到我家乡去,那里工作好找。”(脸上很真诚)“到你家乡干啥?”我说。“啥都可以干,扫地、看门,绝不会让你吃亏。我看你也是明白人。”小胡子说。(口气相当肯定,我有时真怀疑,类似这种农民都是从哪诞生的,简直愚蠢得让人气愤,他竟毫无知觉,还想把我骗走。)我盯着他的脸,从头到脚地把他仔细看了个遍。(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得拿出点严厉才对,想骗我,我还想骗你呢!)我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想看门,不想扫地,我只想在北京流浪!”也许我的眼光中露出了强硬,也许我的语气镇定,这个自称是安徽人民的小骗子看我不上当,忙拉着另一个人说;“天亮了,我们赶紧上访去吧。”就沿着桥的另一边走了。我觉得很好笑,不管什么人,哪怕是老板,哪怕是总裁,只要你进入了这个流浪的世界,那些流浪汉就会在你的周围出现,在他们眼中,你就是一只猎物,一个傻瓜,万一得手,没准还能发一笔呢。只是这两人还只是小打小闹的小混混而已,愚蠢得近乎可笑,还缺乏应有的胆量和思考,充其量只能哄哄傻子和疯子。
          今日收获:黄瓜1根、火腿肠1根、鸡爪鸡腿4个、油条1根、包子3个、米饭2碗、人民币3.1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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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天 7月28日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清晨7:40分 (玉蜓桥东) 
          天彻底亮了,周围的睡觉者早已走了,只剩下我自己。我忽然感到孤独和无奈,一种极其低落的、揪心的难受迅速袭击了我。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活着比死更绝望的内心折磨,我的心一阵紧缩,即便我在选择死亡时也绝没有今日的痛苦。一切一切对我都失去了吸引力,望着来来往往浮动着的人和事,我更加茫然,天空依然辽阔,马路依然宽广,可我的心却阵阵难过……我哪里也不想去,甚至不愿意挪动一寸身体,只想这样等待下去,等待下去,可这种莫名的等待又让我更加绝望……这是一种基本无法叙述的情绪。我彻底地绝望了……我不知我想干什么?(什么也不想干,连饭都不想吃。)我不知我想去哪里?(哪里也不想去。)也许,这种情绪就是所有独身体验的人们必须经历的。我想到了家,想到了爱人和孩子,想到了许多许多,而所有这一切,又都像一张白纸一样。我也不想起身,只是呆坐着,任凭风吹着我的头和脸……
          我想起了一首歌谣:
          小青蛙,小青蛙,
          从小去了山洼洼,
          从此失去了家。
          每当冬季飘雪花,
          小青蛙眼里滚泪花,
          不管不管,天亮就回家
         ……
          我不知坐了多久,大概是下午时分了吧,这种情绪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烈……也许是我的表情有些异样,过往的人都奇怪地看着我,而我看他们的眼光完全像是在看变戏法的人耍猴一样,似看非看。我意识到再不能这样下去,这会摧毁我的意志,我赶忙取出昨日还剩下的凉水,一口气喝光了,把席子卷好,背上包,沿着大路向南走去。天气很热,我机械地走着。也许是清醒的原因,也许是运动的原因,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得到了控制,那种乐观感觉慢慢又来了……我大步走着,有一种鼓舞,我很想给未未打电话,可我控制住了自己,靠着行走,我终于度过了最为难过的一天,这一天是28日。
        
          下午3:40分 (琉璃井)
          在市场上,我要到了两个饼,一包方便面和6角钱。人们的态度大同小异,让我忘不掉的倒是,临街小商店的老板们(老板多是女的)看到我满头大汗,背着大包站在她们商品前(有很多是把食品摆在外边,以起广告作用),总是相当警觉,马上扔掉手里的活,紧紧盯着摆在上面的食品,并有意识往里集中,那意思是防止我偷。这种警惕性我还真佩服。可我发现,衣着肮脏的乞丐并不偷,他只会要,他没这个胆量,到是那种衣着干净,有头有脸的,你还真得提防才对。而我这种人她们警惕也是对的,至少可以做到“防患于未然”。后来我为了试验人们的警惕性故意往前凑,动作有意鬼鬼祟祟……哎,真不一样,警惕性空前提高。看来,坏人得手的机会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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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午7:00 (沙子口)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下午7:00 (沙子口)
          在汽车站,我发现了两位行乞的妇女,听口音像是外地人,各自带一个小女孩,年龄也只有5、6岁,可行乞的技巧却让人叹为观止。只要有人在此等车,不分男女老幼,小女孩都会手捧着碗上去要钱,不给就一直跟着,直到你给。有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甩手不给,没想小女孩竟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一直拖了十来米,直到这个中年男人拿出1元钱后,小女孩才松手。这一幕直看得我目瞪口呆,看来,真正杀手级的乞丐,如果没有一股死缠硬拉的技巧,在今日高手林立的世界,终会被淘汰出局的……我实在佩服培养这些小女孩的“职业教练”!今天,走走停停,行进比较缓慢。
        
          夜11:40分 (下榻木樨园“小桥流水别墅”)对一次偶发事件的记述
          天虽然黑了,但温度却感觉没有降,我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汗也一直往下流。我感到相当疲倦,就努力走着,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休息。时间已经不重要了,但从街上的行人判断,至少也是11时了。穿了好几条小胡同总感到不合适,最后终于在一拐弯处发现了马路边有一片类似小公园的场地,看上去很安静,还有一条通道,上面有葡萄架,两边还有像桥墩一样的护墙,灯光忽明忽暗,比较适合睡觉。我选了一处灯光不能直接照射的地方,把竹席取出铺好,用大包当枕头,就躺了上去。实在是困了,一躺下就合上了眼皮。可不一会儿,就让蚊子袭击给搞醒了,竟再也睡不着。透过墙洞,可以看到一辆又一辆的出租车穿过,还看到几个光着膀子的人在喝酒。一切都很祥和安静,除了汽车声,没有听到别的。我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不一会儿一个光身子醉鬼突然跑了进来(他并没发现我),脱下裤子就拉稀。只听一个声音喊:“傻二,你他妈跑到哪去了?好啊,你跑这来拉屎,快滚,少到这拉……”傻二叫着:“憋不住了。”一边提起裤子跑了。紧接着又听到外面大喊大叫。我爬起来,钻到边上观察。看到傻二正拿着空酒瓶,晃晃悠悠站在马路中间叫着:“敢惹我大哥,不想活了……”说着冲着自己的脑门就是一下,由于用力过猛,酒瓶砸得粉碎,在寂静的夜里,所起来特别响亮。随后,傻二又拿起一个酒瓶,自己数着:“一、二、三,”咣,又砸到了头上。场面惊心动魄。旁边有几个人喊着:“好。”隐隐约约之中,血顺着傻二的头一直在流。有人喊:“别他妈闹了。”傻二也没管,摇摇晃晃又提起一个瓶子向远处的马路上扔去。随着一声响,他也顺势爬下,嘴里叫道:“卧倒!”如此反复了四、五次。把周围的人都逗乐了,我这才明白这是一个真正的傻子。我又回到席子上躺下,蚊子好像知道今晚有美餐,纷纷前来献礼,不一会儿,就叮了我十几个包。
          那几个闲坐的人不时来这边撒尿,也许是天黑始终没发现我。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忽然,几道强烈的手电光照到我脸上。“起来,干什么的?赶快起来,收拾东西!”口气凶狠而严厉。我一下子爬起来,可手电光照得我看不清面前的人,那一瞬,我相当狼狈。其中一个用脚踢我屁股,一边叫:“不用装了,把席子裹起来,到这边来!”我意识到出问题了,临走时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把东西抱到外面,一看周围至少有七、八个人。一个脸上有横肉的人拽过凳子,坐在我的对面,像盯仇人一样紧盯着我,一边喝令我蹲下,一边用电棒指着我的鼻子,并有意打出火花,同时旁边两把刺眼的手电光直接照到我的脸上……这一系列的配合天衣无缝(在审讯当中,这一套路的目的就是先从心理上摧垮对手的精神防御,真没想到在此能遇到高手,我心中暗暗叫苦……)“你要老老实实交待!不老实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横肉大声喊着,还对另一个人说:“老五,把这交给我了,保证问得清清楚楚!”那种不知哪来的自豪感,真让我惭愧。我真不明白,是不是人都有一种施虐感。尤其是当众多的人面对一个人时,这种以多胜少的自豪咋就更加强烈呢?这点让我越想越可怕。万一把你当成杀人犯,没准还模仿国民党审问共产党的行为呢。不过,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明白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是警察?我觉得不像。警察毕竟受过训练,没有这么强烈的敌我情绪。联防呢?也不像,没有证件(从未给你看),也不带袖标。可看他们的口气,十足是对付罪大恶极的歹徒时才有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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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快说,干什么的?哪来的!
          我是学画的,在北京进修,我有身份证、暂住证……
          拿出来!
          我出来收集素材,不是坏人。
          谁说你是坏人了!
          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还以为遇到土匪了吧!
          你看我们像吗!
          有横肉的人用低沉而强烈的口气说着,眼睛也特凶地盯着我。从那种眼光里,我看到了电影里坏人审问好人才有的凶狠……我这样说必须解释一下:因为无论怎样,无论他们是不是联防,我都无意攻击谁,我只想描述当时的情况。否则,万一哪个联防队员看我这样写,一定会把我当成敌人而活活打死也不解恨的。这岂不是又造成了一个冤案。
          住哪里?
          大黄庄。
          你的暂住证是不是假的?
          你的照片是不是后来才贴上去的?!
         说!是不是?!
          横肉一边说,一边死盯着我的脸(如果坏人撒谎,一般脸上会飞快地掠过某种不易觉察的变化。)
          那怎么可能,大哥,不信你仔细看。
          我故意装得特平静,可内心却想,这确实是土八路,万一说不对没准能弄出大事,说都说不清。
          说!办证的派出所叫啥名?在什么地方?
          (我琢磨,这位大哥怎么这样老练,电影中才有的戏剧技巧统统给我用上了。)“是三间房。”“是吗!”那人的反问口气肯定有力。(如果真是坏人,那确实给这种气概吓坏了)我一下子特佩服这人的审问技巧和随时变换声调高与低的本事。同时,必须指出,他反问的语气实际上已彻底粉碎了语法修辞中所规定的声调而创造性地演变为一种绝对冷酷的肯定!并由于这连续性的提问一气呵成,简直使我怀疑他在运用语言的控制力上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自己一样一样打开!”同时把手电也一晃一晃,忽而地上,忽而脸上,以观察我的反应(这人还懂心理学)。我一样一样拿出,当我拿出药时,他一把抢走,厉声道:“这是什么?!”“平时吃的药。”“不是摇头丸吧?”“不是。”“知道什么是摇头丸吗?”“知道。”“那好,我看你带的是什么?”他拧开盖子,一看全是日常用药,也查不出什么,就拿过我的身份证,盯着说“这家伙确实像土匪!”(看来,人的观点总是相反,我看他才像呢。)我笑了笑,没吭声。又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说你是画画的,怎么没有画,没有工具呢?!”“刚出来,还没来得及画。”“那么,给我画一张。”我说好,便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给他画了一张速写,(好在没发现我另一个本子上的手记。)旁边观看的人说:“哎,还真是那么回事,是受过训练。”“哎,还受到赞同了,我看看。”这人拿过去看了看,没有吭声,也许确实没发现任何疑点,横肉想了想,大声说:“快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去哪儿?”我问。他一下火了,用棒子指着我的头:“少废话,让你上哪就跟着,再废话一棒子打扁丫!!”(这人我真不懂是在什么环境下成长的,为什么和人有这么大的仇恨?也许受过刺激吧!)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