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十年一觉加国梦。随着时间的堆砌，我渐渐摆脱了最初的茫然，也走出了困境。但是丰衣足食之际，却无法淡去那段记忆。夜阑人静，就成了忆苦思甜的好时光。现在我写下这段文字，正是为了十年前的今天，那个艰难与希望同时降临的日子。我在加拿大的生活，就从这样一个平淡而又浸透了关怀和感激的故事开始。

Angie和Martin是我的房东。

那一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十月底已飘起了雪。朋友的朋友深夜从机场把我拉到了事先租下的住处。那是座落在Bloor和Dufferin旁一条名为Gladstone的小街上的一处老房子。房子有两层，一道门进来是个门厅，有上二楼的楼梯。二道门进来才是一楼主层。我住一楼，楼上的房客是位加拿大人。房东不住在这所小房子里，他们在南边还有一幢楼。刚安顿下，Martin打电话说要来看我，他说着英文，我听得云山雾罩。

见到他们，是在我落地多伦多后的第三天，夫妻俩在傍晚摁响了我的门铃。他们的普通，是那种在唐人街陌路相逢，不会让你的目光多停留一会儿的。Angie讲一点点国语，而Martin却全然不会。他比划着用英文艰难地与我对话。看他搓着手的窘样，仿佛不会国语是他的错。十几分钟的探访，我只弄明白了他们是七十年代初从香港移居来此的。他是一家公司的职员，她在东面的某个社区工作。

一星期后的周末，Angie打来电话，说带我出去喝茶。在Spadina上的高升茶楼，我有了第一次在加国的饮茶经历。这一次的见面，我对他们又多了一点点了解。他们至今没有孩子，有心想去中国领养一个孤儿，而政策和程序对他们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我便自告奋勇地把这事大包大揽了下来。

随后的一个多月，没有再见到Angie和Martin。Angie有过两次电话留言，询问我的英文补习得怎样，找工顺利否。我只是在每月的月初，把支票拿图钉钉在二道门上。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雪也是一场接一场地下。临近圣诞，找到工作的希望也愈加渺茫。看着户口本上一天天在变小的数字，心情也是愈发沉重。圣诞日，因应了去一位新朋友家吃圣诞大餐，挨到时辰懒懒地起了床。楼上的房客早已回父母处过节。整座小楼，只有我是唯一的生命活体。我的情绪没有因为节日而快活。要出门了，我拉开二道门，眼前门厅的地上，醒目地躺着一个彩纸包装着的盒子，漂亮的蝴蝶结下压着一张贺卡，上面是我的名字。我把盒子小心地捧回屋里。不用猜，我知道是Angie和Martin送的。但在那一刻，我还是被这份意外深深地感动了。礼物是四个有着圣诞图案的杯子。它们连同新老朋友们的色彩缤纷的贺卡，给我在加国的第一个圣诞节，带来了些许节日的气氛和暖意，冲淡了心中无以排解的乡愁和寂寞，也稀释了集聚已久的苦闷。而那一天，我竟糊涂到忘了拨个电话去说声谢谢。

元旦的除夕夜，Angie来电话说新年中午去她那儿吃饭。楼上的房客已回来，也被邀请。去到Angie那儿才知道，Angie的楼里还住着四位老人。Angie的父母和Martin的父母。Martin说，Angie为这顿饭昨天已忙活了一整天。看着房客吃的使劲嘬手指，年轻的和年老的都很开心，我的心情也因此而灿烂了一天。

元旦的第二天，这条街突然停电了。两小时后，屋里开始加速降温。我套上厚厚的毛衣，就着雪天白晃晃的反光，给Angie拨了电话。几分钟后，Angie的车子已停在门口的简易车道上。车子没熄火，走吧，上我那儿暖和暖和。Angie说完就冲出了门。我披上大衣，正要关门，头顶的那盏灯却又大放光明。下回我会坚持长一点时间再求救，对着倒车的Angie，我表示着歉意。

几天后，同学寄来了我要的民政部有关外籍人士领养中国小孩的规定和程序。因为是简体字，着实难为了Angie和Martin，足足让他们挠了好几天头皮。

农历中国年之前，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可以糊口的活。长长地舒了口气之后，我盘算着攒钱再去读点书。电话里犹豫着和Angie说了这个想法，打算找一间便宜些的住处搬出去。一个月后的一天，Angie突然登门，问我房子找得怎样了。我还没腾出时间，晚上的课刚开始，听不懂，急得快精神错乱，上班又远。我一筹莫展，如实相告。有一个办法，不知你愿否。我家还有一间空房，你搬来住吧，不收房租的。Martin也是这个意思。Angie看着我，满脸诚恳。这提议很是出人意料。我想先试着找找看，我现在有收入。我没有欣然接受她的的好意，不知是否让她失望。从小就很独立的我，一直都很谨慎地接受别人的帮助。但凡自己努力之下可以做的，就不愿叨扰别人。

那个周末，我花了半天功夫，在东边租好了一处便宜的住处。回来与Angie说了。Angie说搬走之前，请我再去饮茶。还是在高升茶楼。茶毕，Angie提议出去转转。开车去了High Park。天还很冷，游人无几。Angie突然说，我们还是放弃去中国领养孩子。我无法知道真正的原因，Angie只说政策太多变，手续太烦琐。在那样的环境和气候里谈这些，更添伤感。以后有困难，还来找我们，有空来坐坐。下车时，Martin对我说了告别语。

那年复活节前的周末，我搬走了。随后白天打工，晚上读书的日子，几乎让我心力交瘁，也就没再见到Angie和Martin。转眼又快是圣诞节，我给Angie打电话，说去看他们。傍晚便匆匆坐地铁从东头赶去了西面。送我出门时，Martin从厨房里拿出一只盒子交给我。这是Angie下班顺路买的，你早上起得早，就当早点吧，他说。那是满满一盒Timbits。

夜晚的冷风里，Angie和Martin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朝我挥手。我回头远远地再说一声再见。那一瞬间，他们的形象便永久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