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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灶(二)

祭灶

(二)

所谓的办公室,原是个紧挨着门厅的小起居室,十平米左右。买了这个房子以后,廖风觉得可以隔个卧室出租,就请人在这间小起居室和门厅之间立了墙装门。起先租给一个上高中的小留学生住,收钱不多,但麻烦不少。特别小留打网游,要和那些国内的游戏小伙伴边打边聊天,全是“傻逼”“操你妈”之类的脏话。游戏打到激烈时分,还会吼一两嗓子。那时,廖风还没有离婚,前妻曦文和儿子德华还在。廖风两口和爷爷奶奶四个大人轮流劝说小留,别说还挺管用,虽说游戏照打,但聊天的声音倒是小了许多,吼叫也基本没有了。国内和多伦多正好时差十二个小时,小留半夜里的小声嘁嘁喳喳更让人觉得诡异和不安。本来为了租金大人可以忍受,但廖风和曦文发现已经上八年级的德华,开始不断往小留的房间里凑,小留打游戏,德华就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可不行,虎妈曦文果断把小留赶走,钱是小事,耽误了鸡娃是万万不行的。小留走后,这间房子就变成了家庭办公室,儿子和父亲轮流用。

早餐桌上父亲的一席话,揭开了母子二人的最痛的那块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疤。廖风早饭只吃了一半, 饭后一贯的聊天当然也没有了,所以廖风进家庭办公室的时间比以往早了很多。他愣愣地坐在笔记本电脑前,脑子里一片空白。 电脑桌是当年给儿子用的IKEA的电脑桌。廖风不喜欢IKEA的家具,觉得廉价又不耐用,但这个电脑桌除外。虽然过了二十多年,铁架下端的堵头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油漆一点也没有褪色,和新的相差无几,而且整个电脑桌非常夯实。电脑桌白色,铁架,上下两层。下面那层非常宽大的台面, 廖风除了放他的笔记本,还放了台式机的两个24‘的显示器,有时他工作会用到这个台式机。上面一层是个比较窄的架子,可以放打印机也可以些相框,当年就是放了不少全家的合影。现在廖风一个相框也没放,只是放了打印机、电话、一个小台灯和一串佛珠手串。

这串佛珠是前几年父母回老家,在一个著名的寺院买的,还请高僧开了光,花了五千多人民币。对于一贯节省的廖风父母,这是个天文数字,但那时廖风妻离子散,父母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来驱除儿子身上的晦气,保佑儿子和孙子的平安。佛珠据说是埋土老料红油梨的海南黄花梨,红的发黑发亮,每个珠子都有不同的纹路。让廖风父母下决心买下的一个原因是,其中一个珠子的纹路有些特别,隐隐的看着像繁体字的”華“,这不正是孙子的名字嘛。他们把这个珠子拿给廖风看,廖风耸耸肩撇撇嘴没有吭声,但心里却恨恨地道,还不是为了你们俩个老家伙,才让我失去了儿子。自从有了这串珠子,每当廖风想起儿子,总会取来佛珠在手里捻,特别是那个有儿子名字的珠子。十几年下来,这棵珠子竟然比别的似乎小了些。捻珠子的时候,廖风不低头看,也能感觉到它与其他珠子的而不同。

廖风微胖,个子中等偏高,肉肉的国字脸,两腮有些下垂,但皮肤白里透红,浓眉下的小眼里透着花甲之年该有的浑浊和不该有的忧郁。他仰着脸,瘫在办公转椅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这一刻,他突然非常想他的儿子廖德华:已经十五年没有见面了,今年应该三十五,不知这鸡巴孩子是不是还姓我的姓,也不知结婚了没有,如果结婚,自己应该有孙子或孙女了,或是两个都有?廖风越想,心里就越像针扎的一样刺痛,眼泪竟然留到了鳃边。廖风用手抹去浮肿眼袋上残留的泪水,不由的暗自骂道,我操你妈!但他不知道骂的是谁,也不知道该骂谁?反正要骂一骂,才能配上这快要六十岁的老泪。老廖站起身,从架子上拿下那串佛珠在手里来回的捻,像是捻着伤心的往事。

十五年前的那个祭灶小年,腊月二十三。经过长达一年的法律纠纷,廖风和前妻聂曦文终于离了婚。离婚像是一场劫难,一场战争。牵扯其中每个人都被扒了一层皮似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但每个人又都觉得是这场劫难的受害者,对方则是无耻的罪魁祸首。十来年的婚姻的解体让廖风难过,但离婚前前后后的拉锯撕扯让廖风一点也没有留恋,虽然他觉得对不起他的儿子。廖风那时四十五岁,正当壮年,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自信他很快会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心里正偷偷憧憬一个全新的生活,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爸妈的离婚在现代小孩子看来太常见,可能只是沟渠里的涟漪,廖风想儿子德华可能就是如此。但已经迈入七十岁的父母却难以走出这场风波。廖风父母是从中国西北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离婚对于他们象台风一样摧枯拉朽。闹离婚闹了整一年,老两口像是害了场大病,儿子没了媳妇,孙子也被那个女人抢了去,儿子的存款也全数被那个女人夺了去。这像是剥了廖风父母的一层皮。

廖风有个妹妹叫廖景,比哥哥小十来岁,因为家境困难,父母想让廖景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廖风坚决不同意,最终他供养了妹妹大学毕业。廖景对廖风有一种长兄似父的亲情。哥哥嫂子闹离婚时,她不知哭了多少次,天天打电话发微信试图在两人之间进行调节。以至于哥嫂后来都把她的电话和微信拉黑了。廖景想来加拿大亲自劝说,申请旅游签证遇到麻烦,直到廖风离了婚才获得批准。一拿到签证,廖景就迫不及待地飞来多伦多,第二天就是小年。廖景想,弥补婚姻最好的粘合剂就是孩子,于是她约了侄子德华和哥哥这天一起吃饭。

儿子廖德华那时正在多伦多的约克大学上一年级。一年前离婚时,儿子已经十九岁,算是刚刚成年,在法律上廖风和前妻不再用争夺抚养权了。但实际生活中儿子却要做出”痛苦“的抉择。廖风以为是痛苦,但德华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是解脱。儿子坚决选择了离开这个家,和母亲一起搬出去租房住。

德华和他小姑廖景关系很好。廖景河北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哥嫂的帮助下,就留在了石家庄一个重点中学任教。不久廖景结婚,把远在西北的父母也接了过去。当年廖风先公派出国,儿子和母亲聂曦文以及鳏居的老爷住在河北机电学院的家属院。儿子德华很听话,但不是特别聪明伶俐。小姑不少在这个孩子身上下功夫,一方面是亲情使然,另一方面也是对哥哥恩情的报答。母子出国和父亲团聚前,德华已经上了初中,廖景教书的中学是省重点,非常难考,但却设立了划片招生的班。于是,廖景就把德华的户口迁到了她自己的家,顺利让侄子入了学,过了一个月,廖景又拉开脸面求校长,把德华塞进了重点班。可以说,廖景在侄子身上所花的功夫比她自己的孩子还有多。德华也视他小姑如母亲一样亲。

如果不是小姑廖景相约,德华是不会见他的父亲的。他恨他父亲,恨他的奶奶,也恨他的爷爷。德华认为是他们抛弃了母亲、拆散了家庭、破坏了安宁和夺走了他的幸福。

廖风开车带着廖景来到多伦多世佳宝的西北楼,因为是地道的西北菜,这里成了聊廖风一家最喜欢的餐厅。和多伦多大多数的北方餐馆一样,小且拥挤。十来张桌子分成三排,靠墙的两排四人的方桌,中间的一排放了三个十位客的圆桌。墙上倒是没有花花绿绿的大字报式的菜单,那是早年广东福建人的专利。但老板挂了些剪纸镜框,屋顶除了惯常的吸顶灯,也吊着一些红灯笼。像是西安小巷里转为游客开的素雅的小店,寒酸但却要透着民俗的格调。前台老板娘低头算账,一个三四十岁的女子来回在招呼客人。虽是小年但不是周末,又是大中午,多伦多的华人还都在为生计忙碌着,所以餐馆就餐的客人不多。廖风廖景兄妹到门口,隔着玻璃看见德华坐在靠窗的一张四人桌子上孤零零、像是失了魂似地坐着。廖景眼泪扑啦啦地就流了下来。廖风心里也是一酸,好久没见儿子了,似乎瘦了许多。廖风轻轻推了一把妹妹,嗔怒道:“干啥勒,别这样子。”廖景抖了抖肩膀,似乎不满哥哥的推搡,擦干泪走进餐厅。廖风跟在妹妹的身后也进了门。

德华看到了小姑,站起身,想叫“小姑”。但随即看到父亲在小姑身后,心里十分不快,于是把“小姑”两字憋了回去,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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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笔耕枫下 / 试着写个中篇,开个头,试试水:祭灶(一) +7

    和往常一样,廖风六点半就醒了,看看窗外天还漆黑一篇,倒头想再睡会儿,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之际,廖风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想着过了年,自己就算是六十了。别人问起,再也不能说自己五十多了。睡不着,廖风干脆在床上坐起,把旁边另一个枕头拿过来放在自己背后的枕头上,把背靠在两个摞起来的枕头上,安慰自己,单身也挺好,两个枕头随时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廖风离婚已经快二十年了,不仅仍然留着这张和前妻曾经共同拥有的,King Size的大床,也保持着床上两个枕头并排放的习惯。楼下,廖风的母亲已经开始做饭。老母亲年事已高,本来手脚就慢一些,加上怕影响了老伴儿和儿子廖风的睡眠,更是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但廖风的耳朵,仍能分辨出母亲的每一个动作,小到母亲把小米倒入锅中的那种细细沙沙的流动。这些做早饭的声音已经伴随了廖风五十多年。往年这个响动让廖风觉得安全温暖,但最近却让老廖烦躁不已。

    去年三月,多伦多因为疫情封了第一次城,廖风和大多数上班族一样,改成 WFH(在家上班)。开始大家觉得非常兴奋,终于可以穿着拖鞋背心上班,而不用每天堵在DVP上骂WTF了。 但将近一年下来,疫情时好时坏,但没有一丝消停的迹象,偶尔几次会公司整理东西,大家像是参加晚会一样兴奋。于是大家怀念起在公司隔间一起工作或摸鱼的时光,开始对着WFH大骂WTF了。廖风更是如此。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时时刻刻和年迈的父母困在一起,三个人的年纪加起来二百多岁了,自己的House真真的成了华人调侃的的那样,成了“耗死”,大家在一起耗到死。

    廖风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取过来,先看微信。好家伙,微信上几十条没有读的短信。老魏先是翻看小文的消息,昨晚小文十一点半在微信上道了晚安给他,这是她昨天最后发的一条信息。那时,廖风已经睡下了,所以没有回。廖风思忖着小文应该还没有起床,于是就没有打扰他。小文是最近廖风在陌陌上认识的女子,还没见过面。但两人聊的挺开心,是廖风喜欢的那种聊天风格,机智内敛却让人觉得内心的蠢蠢欲动。聊了些日子,两人知道了彼此的大致年龄,廖风说自己50+,小文自曝40+,婚姻状态都是离异,廖风的儿子当年判给了前妻,现在已经三十多了,小文的女儿则归了前夫。两人都觉得很合适来往,但觉得在陌陌上总是有种不干净的感觉,毕竟那是一款约炮软件。于是,互相加了微信,小文的微信ID叫“风一样的女人”,廖风则叫“寂寥如海”。廖风问小文是不是叫Wendy? 小文大惊说,你怎么知道?廖风说,”风一样的女人“ 不是Windy吗,Windy对应的英文名字就是Wendy喽?小文想这家伙逻辑性很强啊。廖风说,我叫你小文吧。小文说,那我叫你海哥。后来,两人就以“小文海哥”互称。廖风想到此,似乎感觉一扇重达千斤的黑门,被推开了一条细缝,新鲜的空气从缝中缓缓送来一丝凉爽的新鲜空气。廖风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暧昧的笑意。

    随后廖风翻开其他的消息一一看过去,都是些群发的祝贺小年快乐的文字或图片。廖风这才意识到又快过年了,心里又是一阵慌张,过了年,自己就六十岁了,时间过的好快。廖风把这些毫无意义的问候,小心翼翼地逐条回复。回复完,刚好七点半。廖风下床穿上卫衣卫裤,收起嘴角的表情,下楼吃早饭。

    廖风住在一个半独立屋,房子不大,但对于他和父母来说足够了。上边三间卧室,带卫生间的主卧让父母住着,廖风住在南边向阳的那间,还有一间是很早以前儿子的卧室,后来改成了客房。楼下是厨房、餐厅、起居室和一间小办公室。厨房是开放式的,和餐厅连着,中间隔着一个餐台。餐厅则放着一个中式的圆桌,除了节假日或是请客来家吃饭,廖风一家很少用,大多只用大理石面的餐台,好清理。廖风和父母都来自中国的西北,和大多中国家庭一样,虽然干净,但很凌乱。餐台上除了一些乱起八糟中西调料瓶外,也放了不少的信件和报纸杂志。吃饭时,母亲就把餐台上的杂物往边上推一推,杂物太多了,就偶尔收拾以下。

    廖风自己是个有条理的人,对母亲的作风有时候挺烦,但他自己也懒得拾掇,有时埋怨母亲两句,但总是被母亲怼回去说:“家里又不是宾馆,自在就行了呗。” 母亲这样说时往往带着笑脸。这时,父亲往往在母亲后边朝廖风做鬼脸。母亲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丈夫在做什么,扭头对老头拿出杀手锏:“就你干净,你来做饭收拾家务好了。”父亲马上陪笑说:“我又没说什么,朝我发什么脾气。” 转头严肃地对廖风说:“就你事多,看看,惹领导发脾气了吧。”廖风赶紧打住。既然说了没用,就不说了。

    母亲和父亲已经坐在餐桌边,两人边吃边看餐桌前面墙上的电视。仍然是中央电视台的早间新闻。听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播音,廖风觉得有些恍如隔世,时间似乎倒了回去,移民多伦多已经二十年多年了,怎么还没有走出石家庄。母亲看到廖风下楼,放下筷子,起身就要去给廖风盛稀小米绿豆粥。廖风冷冷地说:“妈,我自己来。”老太太又坐了下来,扭头想对廖风说什么,但又欲言又止。廖风端了碗回来,看到了母亲的表情,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没有理会,埋头呼噜呼噜喝起粥。

    老爷子倒是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啧啧,看看,石家庄嘞,办年货了;再看看咱们这儿,居家令!哎,加拿大政府真不行啊。”

    母亲怼他说:“有什么好,糊了吧唧的都是霾,出趟门,鼻子窟窿眼儿都是黑的。”

    老爷子不服,指着电视画面说:”你又不在中国,你怎么知道?看看,天儿还是不错嘛。“

    母亲头也不抬:”老廖,你往咱家窗户外看看,再回头看看电视里的。“

    老爷子提高了声调:”你这叫崇洋媚外。“

    廖风看着眼看两人又要斗嘴,赶紧说:”今天祭灶啊。”

    这一招果真有效,母亲赶紧起身去橱柜里翻出个纸袋子,神秘兮兮地对廖风说:“你猜,这是什么?”

    廖风知道那是麻糖,昨天他翻柜子找东西看到了,但不想搅了母亲难得的喜悦,故意问道:“不会是油条吧?”

    母亲嘻嘻笑了起来说:“是麻糖,昨天去大统华看到的,真稀罕!”

    老爷子非要抬杠:“有什么稀罕的,多伦多不就是中国的郊区’多村‘嘛!“

    廖风怕他们又拌嘴,赶紧说:”喔,很多年不见麻糖了啊,今年可以糊住灶王爷的嘴喽。“

    小时候,母亲曾经说过,小年祭灶,要给灶王爷供上麻糖,糊住他的嘴,免得他到玉皇大帝哪里告黑状。

    母亲笑了,转身递给老伴一根:“也用麻糖糊糊你的嘴。”

    老爷子也笑了,接过麻糖:”好嘞,让咱的嘴巴也甜起来。”

    但父亲老了老了,嘴却碎了起来,突然对廖风说:“最近有没有和德华联系上?我记得上次见他也是过小年,德华开车送廖景回来。”

    老爷子一句话,像是一阵刺骨寒风,瞬间把母亲和廖风减缓的谈话气氛冰冻了起来。母亲捂着胸口,怒视他的老伴,似乎一下被什么噎着了。廖风的脸也突然全黑,把筷子使劲往桌子上一摔,愤然起身离去。

    父亲自知闯了祸,也默默的起身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研究他的象棋棋谱。

    父子各自离去,母亲起身收拾碗筷,放在洗碗池里。然后打开水龙头,却忘了洗碗,愣在那里,眼里的泪顺着她脸上深深的皱纹簌簌地大颗大颗地滴落。

    德华是廖风地儿子Edward, 廖景是廖风地妹妹。Edward也在多伦多,和廖风的前妻聂熙文住在一起,但他们和廖风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甚至廖风不知道他们住在那里。

    廖风离开饭桌,进了自己一楼的小办公室。(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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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朴实 踏实 +1
      • 谢谢
    • 祭灶(二) +7

      祭灶

      (二)

      所谓的办公室,原是个紧挨着门厅的小起居室,十平米左右。买了这个房子以后,廖风觉得可以隔个卧室出租,就请人在这间小起居室和门厅之间立了墙装门。起先租给一个上高中的小留学生住,收钱不多,但麻烦不少。特别小留打网游,要和那些国内的游戏小伙伴边打边聊天,全是“傻逼”“操你妈”之类的脏话。游戏打到激烈时分,还会吼一两嗓子。那时,廖风还没有离婚,前妻曦文和儿子德华还在。廖风两口和爷爷奶奶四个大人轮流劝说小留,别说还挺管用,虽说游戏照打,但聊天的声音倒是小了许多,吼叫也基本没有了。国内和多伦多正好时差十二个小时,小留半夜里的小声嘁嘁喳喳更让人觉得诡异和不安。本来为了租金大人可以忍受,但廖风和曦文发现已经上八年级的德华,开始不断往小留的房间里凑,小留打游戏,德华就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可不行,虎妈曦文果断把小留赶走,钱是小事,耽误了鸡娃是万万不行的。小留走后,这间房子就变成了家庭办公室,儿子和父亲轮流用。

      早餐桌上父亲的一席话,揭开了母子二人的最痛的那块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疤。廖风早饭只吃了一半, 饭后一贯的聊天当然也没有了,所以廖风进家庭办公室的时间比以往早了很多。他愣愣地坐在笔记本电脑前,脑子里一片空白。 电脑桌是当年给儿子用的IKEA的电脑桌。廖风不喜欢IKEA的家具,觉得廉价又不耐用,但这个电脑桌除外。虽然过了二十多年,铁架下端的堵头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油漆一点也没有褪色,和新的相差无几,而且整个电脑桌非常夯实。电脑桌白色,铁架,上下两层。下面那层非常宽大的台面, 廖风除了放他的笔记本,还放了台式机的两个24‘的显示器,有时他工作会用到这个台式机。上面一层是个比较窄的架子,可以放打印机也可以些相框,当年就是放了不少全家的合影。现在廖风一个相框也没放,只是放了打印机、电话、一个小台灯和一串佛珠手串。

      这串佛珠是前几年父母回老家,在一个著名的寺院买的,还请高僧开了光,花了五千多人民币。对于一贯节省的廖风父母,这是个天文数字,但那时廖风妻离子散,父母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来驱除儿子身上的晦气,保佑儿子和孙子的平安。佛珠据说是埋土老料红油梨的海南黄花梨,红的发黑发亮,每个珠子都有不同的纹路。让廖风父母下决心买下的一个原因是,其中一个珠子的纹路有些特别,隐隐的看着像繁体字的”華“,这不正是孙子的名字嘛。他们把这个珠子拿给廖风看,廖风耸耸肩撇撇嘴没有吭声,但心里却恨恨地道,还不是为了你们俩个老家伙,才让我失去了儿子。自从有了这串珠子,每当廖风想起儿子,总会取来佛珠在手里捻,特别是那个有儿子名字的珠子。十几年下来,这棵珠子竟然比别的似乎小了些。捻珠子的时候,廖风不低头看,也能感觉到它与其他珠子的而不同。

      廖风微胖,个子中等偏高,肉肉的国字脸,两腮有些下垂,但皮肤白里透红,浓眉下的小眼里透着花甲之年该有的浑浊和不该有的忧郁。他仰着脸,瘫在办公转椅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这一刻,他突然非常想他的儿子廖德华:已经十五年没有见面了,今年应该三十五,不知这鸡巴孩子是不是还姓我的姓,也不知结婚了没有,如果结婚,自己应该有孙子或孙女了,或是两个都有?廖风越想,心里就越像针扎的一样刺痛,眼泪竟然留到了鳃边。廖风用手抹去浮肿眼袋上残留的泪水,不由的暗自骂道,我操你妈!但他不知道骂的是谁,也不知道该骂谁?反正要骂一骂,才能配上这快要六十岁的老泪。老廖站起身,从架子上拿下那串佛珠在手里来回的捻,像是捻着伤心的往事。

      十五年前的那个祭灶小年,腊月二十三。经过长达一年的法律纠纷,廖风和前妻聂曦文终于离了婚。离婚像是一场劫难,一场战争。牵扯其中每个人都被扒了一层皮似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但每个人又都觉得是这场劫难的受害者,对方则是无耻的罪魁祸首。十来年的婚姻的解体让廖风难过,但离婚前前后后的拉锯撕扯让廖风一点也没有留恋,虽然他觉得对不起他的儿子。廖风那时四十五岁,正当壮年,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自信他很快会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心里正偷偷憧憬一个全新的生活,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爸妈的离婚在现代小孩子看来太常见,可能只是沟渠里的涟漪,廖风想儿子德华可能就是如此。但已经迈入七十岁的父母却难以走出这场风波。廖风父母是从中国西北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离婚对于他们象台风一样摧枯拉朽。闹离婚闹了整一年,老两口像是害了场大病,儿子没了媳妇,孙子也被那个女人抢了去,儿子的存款也全数被那个女人夺了去。这像是剥了廖风父母的一层皮。

      廖风有个妹妹叫廖景,比哥哥小十来岁,因为家境困难,父母想让廖景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廖风坚决不同意,最终他供养了妹妹大学毕业。廖景对廖风有一种长兄似父的亲情。哥哥嫂子闹离婚时,她不知哭了多少次,天天打电话发微信试图在两人之间进行调节。以至于哥嫂后来都把她的电话和微信拉黑了。廖景想来加拿大亲自劝说,申请旅游签证遇到麻烦,直到廖风离了婚才获得批准。一拿到签证,廖景就迫不及待地飞来多伦多,第二天就是小年。廖景想,弥补婚姻最好的粘合剂就是孩子,于是她约了侄子德华和哥哥这天一起吃饭。

      儿子廖德华那时正在多伦多的约克大学上一年级。一年前离婚时,儿子已经十九岁,算是刚刚成年,在法律上廖风和前妻不再用争夺抚养权了。但实际生活中儿子却要做出”痛苦“的抉择。廖风以为是痛苦,但德华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是解脱。儿子坚决选择了离开这个家,和母亲一起搬出去租房住。

      德华和他小姑廖景关系很好。廖景河北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哥嫂的帮助下,就留在了石家庄一个重点中学任教。不久廖景结婚,把远在西北的父母也接了过去。当年廖风先公派出国,儿子和母亲聂曦文以及鳏居的老爷住在河北机电学院的家属院。儿子德华很听话,但不是特别聪明伶俐。小姑不少在这个孩子身上下功夫,一方面是亲情使然,另一方面也是对哥哥恩情的报答。母子出国和父亲团聚前,德华已经上了初中,廖景教书的中学是省重点,非常难考,但却设立了划片招生的班。于是,廖景就把德华的户口迁到了她自己的家,顺利让侄子入了学,过了一个月,廖景又拉开脸面求校长,把德华塞进了重点班。可以说,廖景在侄子身上所花的功夫比她自己的孩子还有多。德华也视他小姑如母亲一样亲。

      如果不是小姑廖景相约,德华是不会见他的父亲的。他恨他父亲,恨他的奶奶,也恨他的爷爷。德华认为是他们抛弃了母亲、拆散了家庭、破坏了安宁和夺走了他的幸福。

      廖风开车带着廖景来到多伦多世佳宝的西北楼,因为是地道的西北菜,这里成了聊廖风一家最喜欢的餐厅。和多伦多大多数的北方餐馆一样,小且拥挤。十来张桌子分成三排,靠墙的两排四人的方桌,中间的一排放了三个十位客的圆桌。墙上倒是没有花花绿绿的大字报式的菜单,那是早年广东福建人的专利。但老板挂了些剪纸镜框,屋顶除了惯常的吸顶灯,也吊着一些红灯笼。像是西安小巷里转为游客开的素雅的小店,寒酸但却要透着民俗的格调。前台老板娘低头算账,一个三四十岁的女子来回在招呼客人。虽是小年但不是周末,又是大中午,多伦多的华人还都在为生计忙碌着,所以餐馆就餐的客人不多。廖风廖景兄妹到门口,隔着玻璃看见德华坐在靠窗的一张四人桌子上孤零零、像是失了魂似地坐着。廖景眼泪扑啦啦地就流了下来。廖风心里也是一酸,好久没见儿子了,似乎瘦了许多。廖风轻轻推了一把妹妹,嗔怒道:“干啥勒,别这样子。”廖景抖了抖肩膀,似乎不满哥哥的推搡,擦干泪走进餐厅。廖风跟在妹妹的身后也进了门。

      德华看到了小姑,站起身,想叫“小姑”。但随即看到父亲在小姑身后,心里十分不快,于是把“小姑”两字憋了回去,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待续)

      更多博客:

      • 👍 +1
        • 谢谢🙏
      • 跟着读,人物描写很细腻。
        • 谢谢
      • 写得好,一眼看进去随着文字走,没瑕疵不出戏,让人欲罢不能,请继续啊!
        • 谢谢谢谢
      • 哥,你转行吧。比市面上那些所谓的“作家”强太多了
        • 哈哈,已经没“行”了,说不上“转”
      • 看见了二先找一,写得很细,为中篇加油。
        • 🤝🤝🤝
      • "哥哥嫂子闹离婚时,她不知哭了多少次,天天打电话发微信试图在两人之间进行调节.....” 15年前有微信?
        • 是个瑕疵,改成skype或者MSN应该可以
          • 这里改不了了,只有在自己的博客里改成MSN Messenger
        • 谢谢,微信才没几年,可能用的太多,习以为常了,是个大失误!
    • 祭灶(三) 前妻 +9

      进了西北楼的门,自从看见德华,廖景的眼睛就再也没又离开过侄子一刻,好像是怕一眨眼,德华就又会消失,又会错过另一个若干年才会相见。上次见面是在北京机场送哥哥一家移民加拿大,那时德华十五岁,和廖景已经一般高了,虽然不胖,但脸上却圆圆的有些婴儿肥。厚厚的嘴唇上方,已经有了一层毛茸茸的胡须,淡淡的,稚气中又有一丝丝年轻男人的英气。但眼前的德华,足足比廖景高一头,圆脸已经被五年的岁月拉长了许多,点缀上面的是五六个大大小小的青春豆,颧骨似乎也凸了出来,让整个脸棱角分明起来,取代以前那种憨憨的灵气的是一丝沉郁和胆怯。但眉眼、鼻头和嘴巴还是廖景熟悉的样子。廖景疾走两步,像母亲一样拉着德华的手把他拥入怀中,头靠在侄子德华的单薄的肩膀上,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德华有些手无足措,笨手笨脚地抬起手想替姑姑擦泪。廖风从餐台上取了餐巾纸送到儿子手边,德华下意识地想接过来,但又突然把父亲地手厌恶地推开,直接用手姑姑拂去姑姑眼下大颗地泪珠,然后把手垂下在裤子上擦拭。

      三人坐下。见儿子对自己冷若冰霜,妹妹只顾拉着德华的手啪啪落泪,廖风觉得气氛很是尴尬。于是他没有和妹妹和儿子商量,也没等服务生过来点餐,径直走到收银台要了三碗羊肉泡,一份凉皮和六串羊肉串。羊肉泡很快就上来了,但廖景和德华都没有动筷子,姑侄二人低声交谈。姑姑问一句,侄子答一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廖风则闷着头呼呼地吃他的泡馍。吃了一半,廖风的手机响了,是公司的电话。今天他请了假,但公司还是打电话给他,说明有急事。要是平常,廖风根本不会接,但现在他这般地被冷落,干脆就接了电话。他的上司问他能不能上网改一个Bug。廖风答应:”我正在外边吃饭,没带笔记本电脑。但我快吃完了,大约十分钟后我回家修改。“

      廖风匆匆对廖景说:”公司有急事,我不能陪你们了。”

      然后又转过头来对德华说 : “Edward, 吃完饭,开车带你姑姑回家好吗?”

      德华不应声,仍然看着姑姑,似乎没有听见。廖风心里一阵抽搐,亲生儿子把自己当成了仇人。

      廖景赶紧接上话说“哥,你放心,德华会送我回去的,你赶紧去工作吧。”

      廖风扭头走开,出门开车回家。廖风回到家,母亲和父亲正在客厅里等着。他们也有一年没有见着孙子了,看着廖风只身回来,眼里尽是诧异。

      母亲:”见着小华了?“

      廖景:“嗯”

      母亲:“娃瘦了嘛?他姑哪去咧?”

      廖景摆摆手没好气说道:“我公司有急事先回来处理一下。一会他送廖景回来,你们自己看去”。

      然后就进了家里的小书房,打开电脑那一刻,心里想,儿子是瘦了吗?我怎么一点没有什么印象。

      廖风改完代码,传给公司,又打了电话给上司说明一下,刚完事,就听见车道上停车的声音,知道是儿子送他姑姑回来了。赶紧出门,母亲和父亲早已立在了门口。

      德华把车停在车道,姑姑从副驾驶出来,儿子也下车和姑姑道别。廖风母亲上前拉住德华的左手,德华这才看到奶和爷。他愣了一下,用右手使劲狠狠地拨开奶奶的手。廖风见状,忍了一中午的气,突然爆发,骂道:“你个没人性的东西,连自己的婆也不认咧?”,上前就举手要去扇儿子耳光,眼看巴掌马上就要落下,被身后的父亲和赶过来的廖景双双拉住。德华趁机钻入车中,急急忙忙发动汽车,从车道快速退出,然后一脚油门开出好远。这时副驾驶的车门还敞开着,但德华没有停,就这样开着半边敞着门的车,像逃命一样急速驶离廖家。廖风、廖景、奶奶和爷爷愣在自家车道,看着德华的车屁股和尾灯,嘴巴都大大地张着,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痛楚。

      廖风长妹妹廖景十二岁,都属牛。把“长兄如父”放在廖风的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廖风父母在生了廖风后,还生了两个儿子,但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一个算卦的人说,廖风的命太硬,名字也取得不好,这股”风“把他的弟弟都给刮跑了。算卦的还说,如果再有孩子,把孩子的名字和”风“连上,就不容易被吹走了。于是,当老廖夫妇又生了一个女儿时,就取名字“景”,和“风”搭成了“风景”。算卦的事,廖风听母亲流着泪说过,所以廖风对这个差了十二岁的妹妹,心里先有了一份歉疚,于是对妹妹格外好,小妹也格外贴着他的大哥。村里的人家大多都有五六个娃,廖家只有两个,算是人单力博。两个孩子经常受到邻居家的孩子的欺负。廖风生来性格温厚木讷,不善言辞,经常被别的孩子戏弄,廖风总是默默忍受。但如果那个孩子敢动他小妹一根毫毛,他是要拼命的。所以村上的人都知道廖风把妹妹看看比金子还宝贝,也就不敢惹这个小丫头。廖风在学校本分听话,记性又好,成绩一直不错。家里的土墙上都是他从小学开始的各种奖状。后来廖风考上大学在村里也是轰动一时。那时妹妹上小学一年级,脸上非常有光,她为哥哥感到自豪,也学着哥哥的样,读书很认真刻苦。

      廖风大学毕业后留校,没过多久,就被系里的同事介绍对象,认识了前妻聂熙文。聂熙文的父亲聂元庆是学院马列教研室政治老师,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农村出身的廖风觉得高攀,惶惶然认为这个婚姻似乎不太可能,于是也没有特别用心。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十一月份,那时廖风刚工作了两个多月,当84级新生的辅导员,虽然仍然在大学,但位置不同了,以前是学生,现在被老师老师的叫着,尽管和刚入校的大学生年龄相差无几。但这样被叫了两个月,廖风似乎明显老成了许多。本来国字脸就有些黝黑,身材又是农村孩子特有的敦实,不擅与人打交道,所以不知如何使用表情,总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二十二三岁的年龄显得像三四十岁。廖风已经不大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但在聂熙文心里,那次见面的场景像是刻在了脑子里,几十年来,那个记忆由甜蜜慢慢变成了苦涩,再有苦涩变成了折磨,最终变成了一道伤痕,时时让聂熙文痛得、悔得只有抽搐一下臃肿的身体才能稍微缓解片刻。

      聂熙文小学毕业那年,母亲得了乳腺癌,后期。没多久,母亲去世。在母亲的追悼会上,年幼的聂熙文有些茫然,抬头看着旁边的父亲,不知怎么突然有了一种轻松的快感,聂熙文吃了一惊。妈妈死了,不是应该痛不欲生嚎啕大哭吗?为什么我会感到高兴?于是她不敢再看爸爸了,赶紧低下头,把脖子拉得紧紧地低下头,似乎要把邪恶摁到某个地方不被人发现,甚至不被自己发现。但是太晚了,一旦有了这个邪恶的快感,聂熙文就似乎摆脱不了了。太可怕了,但又太刺激了。快感往往就是在罪恶和刺激同时作用的效果。

      母亲的病的这些年,特别的母亲病情恶化的那些日子,母亲家里的人,父亲家里的人,母亲的同事朋友,甚至街坊邻居经常来探望母亲。探望者里,女的坐在母亲的床边。这个床可能是家里局促卧室的床,也可能是医院的病床。女探望者的拉着母亲的手,说着一样的丧话,表着一样的丧情。男的往往一言不发站在女的身后,像是提前在开追悼会。母亲则全程含笑低声应答,扮演着一个弱者的美丽。来访者走后,母亲开始彻底转换成另一个人。有一次,母亲在确认探望者走远以后,发疯似竭尽全力把床头柜上,那些探望者送的水果点心鲜花,使劲扫到地上,大声骂着丈夫聂元庆:“我死了,你开心了,你可以娶个小老婆了是不是?你们都开心了是不是?为什么要让他们来看我,是嫌我死的慢吗?我受够了!受够了!” 然后就是大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对生命的不舍和对丈夫女儿的亲情。当母亲瞥到聂熙文,哭声嘎然而止,一下子又变回成了病入膏肓的病人,抽抽嗒嗒地问女儿:“妈妈死了,小文会伤心吗?”,不等女儿说话,母亲又说:“听着,小文,妈妈走后,一定要照护好自己。我知道你爸爸会再结婚的,你会有个后妈。如果后妈欺负你,你就搬去姥姥那里,啊?!”聂元庆一把把女儿拉开,怒斥道:“你不要这样,小文还小,不懂这些,你把她吓着了。”聂熙文躲在父亲身后,嗫喏的说:“妈,你不会死的,小文听你和爸爸的话。”母亲把头别过一边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让聂熙文觉得她还在喃喃重复着:“你会有个后妈,你会有个后妈。”以至于母亲死后,这个景象总是伴随着母亲的声音:“你会有个后妈,你会有个后妈。”聂熙文心里喊着:“我不要爸爸再结婚,我不要当拖油瓶!”

      果真,聂熙文做到了,她把她的反叛期的那股狠劲统统用到了阻止父亲的再婚上。母亲追悼会上那个绣着一朵小白花的黑袖箍,让聂熙文整整戴了三年,从小学毕业一直带到初中毕业,为此夏天聂熙文从不穿短袖或裙子。在聂熙文的心里,母亲死去带给她那种邪恶神秘的快感,似乎可以被这只葬礼上的黑色袖箍过压着,以减轻她的负罪。另外也可以随时向父亲昭示,她的母亲就在她的黑色袖箍上看着他俩的生活。每每父亲和她提起再婚的事,聂熙文都一言不发,反复把黑袖箍摘下又戴上,戴上又摘下。如果父亲敢把女人往家里领,聂熙文一定会在那女人面前举起她的左臂展示,似乎那是个辟邪符。胆小懦弱的聂元庆逃脱了妻子的掌心,却陷入了女儿的控制。他不敢再娶,也不能再娶。为此邻居都夸聂熙文是个大孝女,聂元庆是个痴情的丈夫。

      聂熙文小小年级,心思却很重,所以学习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但因为是学院子弟,高考降了五十分,这才勉强录取到本院的三年大专,学的是会计专业。经人介绍认识廖风时,聂熙文正在上大二。聂熙文清楚的记得,那天是11月11号,对,就是后来被商业操作出来的光棍节。不过,那时人们还不知互联网是何物。11月,石家庄已经很有些寒意,但刚刚过去的建国35周年的国庆阅兵,搞得整个中国春潮涌动,人人心里像有个小火炉,似乎美好地生活正在不远处等着每个中国人。聂熙文心里也有一个小火炉,不过有两把火,一把烧的是国家群情激昂的炭,一个是烧的的自己情窦初开的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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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是聂元庆暗中托了一个张姓女中年同事给自己介绍廖风给自己女儿,平时聂熙文叫她张姨。

      当时张姨还纳闷儿,问老聂:“熙文才二十岁出头,谈朋友太早了吧?你这个好爸爸咋舍得咧!“

      聂元庆佯装开玩笑:“你不知道,成就一个好的婚姻实在不易,我给廖风他们班上课,发现这个娃非常优秀,又和我家文文很般配,不早点下手,怕是被别人抢了啊。”说罢,还嘿嘿地憨笑了两声,连聂元庆自己也觉得笑得有些心虚,似乎为了掩饰些什么。

      说完笑完,聂元庆后悔不已,赶紧说:“算了算了,我只是欣赏这娃而已。”

      女同事:“你说的也有道理,放心,我来安排。”

      聂元庆也不好推脱了,只好由着她去了。

      张姨刚要离开,聂元庆赶紧拉了她一把道:”可别对我家闺女说是我张罗的啊?“

      张姨答应,但心里说,这爷俩搞得什么鬼。但受同事之托发给他女儿做媒,说明自己在单位里很重要,张姨心里喜滋滋地。

      其实,聂元庆有自己的打算。一般女孩子年龄大些,应该像是硬了翅膀的小鸟,老想脱离老巢才对。但聂熙文不,她自从上了大学,和父亲一个学院,贴着爸爸更紧了。以前上聂熙文的中学离家远些,上学也早,父亲则不坐班,起的往往比较晚。周一到周五,早上六点二十她准时起床,就像当年母亲那样,给全家好早饭。不过她向母亲一样叫醒全家,而是自己悄悄地吃了就到学校上早读去了,一直到晚自习结束才回家。那时高中周六也要上半天课,周日又要上晚自习。其余的周末时间不是去奶奶家,就是去姥姥家。父女二人呆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聂元庆一个人习惯了,觉得活的轻松自在,想打牌就约了人去办公室,想去大保健就去按摩店,经常和三五好友约着喝酒,甚至瞒着女儿悄悄来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师生恋。他甚至想,他比其它圄于婚姻中的中年男人们享受了的更多的自由和性爱,根本忘记再婚这个念头。

      现在可好,聂熙文上了大学,和父亲同在一所学院,不仅一顿三餐都在一起,几乎每时每刻父女二人都在彼此的视线之内。聂熙文以教室和图书馆里不好找座位为由,问父亲要了他办公室的钥匙,没事就待在那里。这下子,不仅家里要受到女儿的约束,在学院也躲不开宝贝女儿的监视。这时的聂熙文一米六左右,圆脸细眼蜂腰窄肩,齐耳的黑发配上粗短的一双浓眉,让人觉得表情没有重点。她发育的很好,即使身着蓝白相间的、那种只要有中国的学校才特有的宽大运动校服,也不能掩饰住她鼓鼓胸脯。聂熙文出门穿着厚实朴素,尽量用服饰遮掩着她青春的萌动,但家里却毫不避讳,往往背心内裤地出现在父亲面前。

      父亲见了教育她:“女孩子大了,即使父亲,也要知道避嫌。”

      聂熙文就撒娇:“就不避,就不避!你是我爸爸,永远是我爸爸!”

      父亲也没有办法,由她去了,自己的视线尽量躲开她的身体就是了。更让聂元庆尴尬的是,有时当着他同事的面,尤其是女同事的面,十八九岁的聂熙文也会上前亲昵地搂着父亲,把滚烫的脸贴在父亲的脸上。聂熙文这是要向爸爸身边的异性显示领地。别人只当父女感情深厚,但老聂却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不对。他要给她尽快找个男朋友,于是他想到了廖风。

      大一时,聂元庆教过廖风党史一个学期,对廖风没有太多的印象。大三时,廖风被发展入党上党课,聂元庆又一次成了他的老师。这次聂元庆才觉得这个小伙很出众。此时的廖风,身上的土气木讷已经被三年的大学生活打磨成了一种厚道稳重。他眼里都是诚恳,甚少有城市出身那种年轻人的轻浮或匪气或忧郁或阴柔。廖风中等个、中等身材、四方脸、粗长眉毛细长眼,脸上皮肤圆润略黑,显得既健康又柔和。成绩还行,中上等。性格也随和,廖风没有什么爱好特长才华在聂元庆的眼里也是一个优点。他认为锋芒毕露也一定会危机四伏。家庭情况嘛,也不错,不像其它农村孩子,兄弟姐妹一大堆。他深知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四平八稳,运气好的话,也可能官运亨通。于是就有了聂熙文和廖风的见面,也就有了这段长达十多年的孽缘婚姻。

      当张姨给聂熙文说这个事的时候,聂熙文心里全是抵触和厌恶。但还没有等聂熙文拒绝,阿姨又说:”小伙子叫廖风,咱院的,刚留校,前途无量。你爸爸还教过他,对他印象贼好!“

      听她这么一说,聂熙文心里有了数,原来是他父亲的主意,是亲爱的爸爸嫌她碍了眼,要把她从身边轰开。想到这里,聂熙文恨得心都碎了,但表面上却偏要笑呵呵的。

      她对这个令她讨厌的中年妇女说:”谢谢张姨,既然我爸爸喜欢,我不能横刀夺爱啊,让他嫁给他好了,我没意见。“

      张姨一脸错愕,没想到这么文静的女孩子,又是传说中的大孝女,竟然如此说出和荒唐和忤逆的话来。

      聂熙文突然高频率地笑出了声,撒娇地推搡着中年女人厚实的肩头:”张姨,我开玩笑了,再说两个男人,嘻嘻…”

      中年女人这才觉得舒了一口气,但又觉得那里不太对劲,是尖尖的有些刺耳的笑声还是不合情理的话里有话,哪里不对劲呢?这个中年女人并没有在心里追究更深。人就是这样,别人之间如何看待彼此,一点也不重要。对张姨来说,即使不受老聂的委托,成人之美的媒人差事也是求之不得。成了一桩婚姻,自己脸上光芒万丈,没成也给自己的余生添上无限的谈资:“要是当年他俩成了一对儿,如何如何。可惜啊!” 中年女子想:“反正老娘闲着也是闲着,成就一桩婚事胜造七级浮屠。似乎不太对,管他呢,反正是个好事。”

      正琢磨着,张姨看到聂熙文严肃地使劲对自己点了点头:“爸爸挑的一定不错。”

      张姨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当晚回到家,聂熙文哭闹着对父亲说:“你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吗?我不想结婚,我要伺候你一辈子。”

      聂元庆见女儿识破自己的脱媒,有些懊恼同事的多嘴。

      聂元庆:“竟说傻话,爸爸知道你孝顺,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出仇。爸爸不能跟你一辈子啊。”

      聂熙文喊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然后突然把声音放低,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辈子。“

      聂元庆不语,聂熙文知道父亲心思,他想避嫌。聂熙文突然感觉得一种罪恶的快感,她爱父亲,爱的超出了父女的界限。像当年在妈妈追悼会上的她那种邪恶的高兴劲儿有异曲同工之处。突破道德的藩篱,跨越人伦的界限,让聂熙文感到天旋地转,不知所措。为自己罪恶感到心绞的同时,欲望像火花一样噼噼啪啪燃放心底的那个痛处。也许这就是中文里“痛快”的词源,痛并快乐着。

      聂熙文此时完全错乱了,她对父亲说:“你可别后悔!”

      说完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狠狠地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然后立在门后,脸对着门,也是对着门后惊呆的父亲,失神落魄、意乱情迷。她只有使劲地捂着无声嘴哭泣,眼泪里混着杂陈五味:惊恐、忏悔、失望、委屈、羞耻、刺激、快乐和骚动

      第一次约会在11月11日,星期日,晚饭后,父亲办公室,也同时是张姨的办公室里,张姨简单给聂熙文和廖风做了介绍后就离开了。两人坐在两张椅子上隔得很远,聂熙文像挑战一样瞪大眼睛上下大量着廖风,原想廖风大学刚毕业,应该是一个白白净净、戴着眼镜、傻逼兮兮的半大孩子,没想到廖风的形象和她的想象差了十万八千里。廖风本来就黑壮敦实,又背着日光灯,就显得更加稳重成熟。要是一般的女孩子一定会觉得,怎么这么老,哪像23岁,明明是个大叔。但正是廖风的大叔形象,一下子吸引了聂熙文,她此时需要的是父亲一样的爱。

      廖风被聂熙文看的有些手无足措,诺诺地低沉地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聂熙文又是一愣,廖风略带西北口音的普通话让聂熙文感到一股成熟男人的诱惑,但她马上控制住了自己内心小小的慌乱,把头低了下,用手撩了一下从耳边垂下的短发,悄声细语地回道:“你好!”

      廖风也被聂熙文这柔声细语吸引,聂熙文低头撩头发的动作,也同时撩了他心里的那个痒处。廖风偷眼看看聂熙文的长长的、白的发腻的脖颈,心里说:“可惜了,我配不上她!“,但雄性的荷尔蒙又让他似乎有些忘记两人的阶级差距,跃跃欲试地想征服这个含苞欲放的女子,当然”征服“此时在廖风的心里是模糊的。

      其实聂熙文在来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用某些行为来报复父亲对自己的冷淡,但什么样的行为?拥抱、接吻、上床?聂熙文其实并没想好,为了小小的报复一下父亲,就这样自己20岁的黄花姑娘白送给一个陌生人?这牺牲也太大了,不过只是想一想又何妨,我已经二十岁了,怀一下春很正常。岂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星星之火可燎原。但当她看到廖风的第一眼,突然觉得,即使给了他自己的处女之身,好像好像……。聂熙文不敢想下去,那种邪恶的快感又一次涌上来,她不禁羞红了双颊。

      廖风看到聂熙文脸红了,心想她喜欢自己,征服感开始增长。

      正尴尬时,突然有人开门来办公室,是办公室的另一个老师。他看到两人,愣了一下,他认识聂熙文,但不认识廖风,但马上意识到两人是在这里处对象。那人说了对不起,就要退出。

      聂熙文说:”王老师,别走,我们正要出去呢。“ 说完,她站起身来,上前拉着廖风的手,双双离开办公室,她是故意要在父亲的同事面前展示一下她和廖风的亲昵,好让他转告给她的父亲。

      廖风被聂熙文温热细软的小手一握,觉得像被点击到一般,受宠若惊之余全是雄性激素的旺盛挥发,感到身体一阵燥热,征服感又增长了一寸。

      前三集可在我的博客里查看,链接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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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祭灶(五)孽缘 +5

      聂熙文当着父亲同事的面拉着廖风的手走出办公室,完成了小小的对父亲的报复,她心里砰砰直跳,毕竟是第一次和异性正式地交往。一出门,聂熙文就把手松开了,但廖风手上那种的厚实、宽大、温暖和安全的感觉留在了聂熙文的手心,同时有一股萌动撩拨着聂熙文的少女心。手的触碰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宽泛的性行为,特别是对于有了明确的交往目的男女。一旦有了让双方满意的初次性行为,停止它会变成一项无比困难的事情,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天命。掌管自然的是上帝,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定胜天是个假命题。

      两人边走边聊来到学校的操场,天已经擦黑,球场上只有两三个大学生还不舍得走,你一脚我一脚的传着足球,偶尔他们也会大声笑谈几句,高亢的笑声混着闷闷的踢球声在球场里飘着,遥远又魔幻。沿着跑道走了一圈,天更黑了,球场上仅剩的学生也勾肩搭背的离开。空旷的球场只有聂熙文和廖风在慢慢的踱着步聊着天。不远处的学生宿舍楼的灯暗暗的,月亮不是满月,已经淡淡地缺了一小块,恍恍惚惚地亮着,球场周围的低矮的灌木黑乎乎的成了剪影,而后边的高大整齐的杨树则被秋风吹得哗哗啦啦地响。廖风试着把手伸过去想再次拉聂熙文的手,聂熙文没有躲闪,这次两人的暧昧有了更浓的味道。十一月中旬的石家庄已经很有些秋意,聂熙文被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碜,廖风自然搂住聂熙文的肩膀,像当年保护妹妹那样搂着。聂熙文心跳的更厉害了,她喜欢这种被拥抱的感觉。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没有抱过她,连死去的母亲也不曾把她揽入过怀中。聂熙文需要这种爱,她感到舒服,感到她似乎生下来就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这个人,等待着被拥抱的感觉。张爱玲说过,女人对爱的定义就是被爱。这句话放在此时聂熙文的身上绝对如此,她觉得自己恋爱了,她觉得自己爱上了廖风。当廖风感觉到聂熙文的体温时,才突然想到自己是在处对象,是在和一个女孩子交往,而且是一个学院子弟,而且她没有拒绝他的触碰。农家出身的廖风,雄性激素水漫堤坝,心也开始剧烈跳动,他觉得他已经赢得了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女娃,征服了这座城市,跨越了一个阶级。两次拉手,一次拥抱,似乎是聂熙文给了廖风开了绿灯。于是廖风继续进攻聂熙文感情的堡垒,他低下头,在聂熙文的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还没等他抬起头来,聂熙文转过脸,把滚烫的嘴唇紧紧地贴了过去。这是聂熙文的初吻,也是廖风的初吻,各自的初吻就这样轻易地在这个月色朦胧的夜色里给了对方。此时的聂熙文彻底忘记了对父亲的依恋,也彻底忘记了曾经有过的那种对父亲情感的罪恶快感。在刚开放的80年代,中国大陆无论是电影、小说、诗歌、流行音乐歌曲或是其它的传播方式都把自然的男女之情描述成人类最纯洁和无比高尚的情感。这使得聂熙文丝毫没有觉自己和廖风之间的吸附,只是健康男女的性吸引。她觉得自己得到了至真至爱,遇到了一见钟情,她想,原来快乐的颤抖也可以以这样高尚的方式获得。她的情感城池在廖风的冲击下彻底沦陷了。

      接下来这一对年轻男女几乎每天见面,以至于有时聊到无话可聊,但只要盯着对方看,就可以感到自己生命的愉悦。不到一个月,两人已经难舍难分,两个月后廖风冲破了聂熙文的最后防线,她的身体城池也被廖风攻陷了。关系发展的如此迅猛,父亲聂元庆万万没有想到,他后悔了。女儿是他最亲的亲人,这么轻易地疯狂地陷入一段情感,让作为父亲的老聂惶惶不可终日。聂熙文和廖风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感情的依赖和偷吃禁果的兴奋都让两人欲罢不能。果真出事了,聂熙文一个多月没来例假,她怀孕了。但上学期间不能结婚,更不能未婚先孕。两人瞒着老聂,找了廖风医学院的同学偷偷做了人流。老聂很紧张两人的关系,怕出事,但作为父亲,避孕这种事可以给儿子讲,但对女儿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又绝对不能托人说这种丢人现眼这事,连孩子的奶奶也不能说。老聂天天睡不好觉,变得非常敏感,他觉察到女儿的焦虑不安,也看到了生活中女儿的一些变化,他心里不断暗暗地祷告,千万别出事,其实已经出了事,只是老聂不知道而已。半年后,聂熙文终于毕了业,也留在了她所在系的办公室搞财务。在老爸的催促下,两人很快接了婚,再过一年,有了他们的儿子廖德华。因为是双职工,廖风小两口分到了一个单元房。聂熙文本想把父亲接过来和他们一起住,但聂元庆当然不愿意,以种种理由推辞。

      恋爱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特别是有了孩子的婚姻和男欢女爱越行越远。对于聂熙文,这个婚姻把她从对父亲危险的情感中拖了出来,为此她心里感谢廖风的及时出现。从恋爱到结婚,再到怀孕,两人大脑里的多巴胺的分泌次数越来越少,量也越来越小了,身体接触而引起的兴奋漫漫地退了潮。而生活习惯的巨大诧异、材米油盐的琐碎繁杂和世界观的天壤之别,经常让两个年轻人面北眉南、疲惫不堪。

      有了孩子,聂熙文迅速地把几乎所有的焦点都转移到了孩子的身上。聂熙文母亲早逝,她竭力阻止父亲再婚。只有父女两人的家庭里,聂熙文慢慢地扮演起女儿和妻子的双重角色,她早早当了家,给父亲买菜、做饭、洗衣、清扫房间、管理钱财,事无巨细。别的年轻女孩的天真烂漫,聂熙文很少有,她早早地就散发出母性的味道,有了孩子更是让聂熙文身上的母性爆棚。此时的聂熙文对于廖风和父亲聂元庆,往往是视而不见。廖风有时恨恨地想,自己就是她的一个生育机器,她和自己的交媾就是为了生育,有了孩子就把自己给甩了。确实,聂熙文当了二十年的女儿,只当了一年的妻子,然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母亲的角色里。在聂熙文的人生舞台,廖风只是个配角,而且是个跑龙套的配角。

      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孩子再大一些,聂熙文和廖风可能和世上许多夫妻一样会渡过这段婚姻的磨合期。大多数婚姻关系都是成递减的波浪形发展,结婚初是婚姻最甜蜜的高峰期,有了第一个孩子后的手忙脚乱和双方身份的突然转换是婚姻遇到第一个低谷。适应一段后,婚姻开始好转,但已经比新婚时期差了许多,这是第二个高点。然后生活的磨砺,使得婚姻一次又一次摇摆不定,直到有一天大家都麻木了,家庭就稳定了。婚姻的波形终于成了一条直线,心里再无起伏,这就是大家说的“握着对方的手,就像左手拉右手。” 可惜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廖风聂熙文两人的婚姻停止在了这个低潮状态,甚至更糟。

      德华两岁那年,廖风的妹妹初中毕业。毕业不久的廖风薪水不高,还要紧跟出身城市的妻子的消费步伐,往往捉襟见肘。廖风经常瞒着妻子给老家寄些钱物,但对于贫困的西北农村,他这点小钱只算是杯水车薪。这些年为了廖风上高中上大学家里欠下了不少的饥荒,到现在还没有补上。廖风父母看到同村一些人家,靠着子女在城市打工的钱,起了一座一座小楼,心里羡慕不已。廖风父母想,儿子指望不上,就看廖景了。廖景是一个女娃娃家,已经初中毕业了,算是对得起她了。趁着廖景嫁人前,让她出去打打工帮衬一下家里。于是那年夏天,廖风父亲没有给儿子打招呼,就带着女儿来到石家庄找廖风,他是来找工的,不仅自己要打工,也要廖景打一份工。

      当廖风父亲和妹妹带着一身的尘土和大包小包出现在聂熙文家防盗门前的时候,聂熙文就隐约感到她的婚姻是个何等的误会,廖风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所有城乡结合的家庭一样,廖风的小家庭也经历了暴风骤雨般的冲突和洗礼。一个月后,廖风父亲和儿子大吵一场后愤然离开石家庄去省城西安谋生,廖景则被哥哥留在了家里,借口是照顾幼小的侄子。其实廖风另有打算,他知道妹妹书读得不错,他又从小就对妹妹情感深厚,可不舍得她早早辍学。十二岁的年龄差,让廖风对待廖景像对待女儿一样。在妹妹廖景心里,廖风则比父亲更像她的父亲。他身上这种成熟的厚重父爱特性,也正是让有恋父情结的聂熙文产生了爱的错觉。过了暑假,廖风就给妹妹找了本市的重点高中借读。那时的石家庄虽然已经有了中招战争的苗头,但毕竟廖景的中招成绩高出那个重点高中不少,所以对于廖风来说并没有费很大的功夫。聂熙文当然不开心小姑子留在家里,但对于上学这件事她真的不好多说什么,唯有常常给廖景一些冷冷的脸色,或找些琐事和丈夫闹上一闹。廖风没办法,只有让妹妹住校,自己则更加节省,挤出一些钱财供着妹妹读书。廖景性格温顺但心思透亮,又崇拜大哥,不想让她哥为难,所以她格外勤快,对嫂子巴结地无以伦比。每当周末回家,她比上课累的多,不仅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还全程带着小侄子德华,堪比一个全职保姆。聂熙文对廖景逐渐有了依赖,年幼的德华也对姑姑视如母亲。周一到周五,聂熙文中午带着儿子去父亲那里,有时甚至晚上也不回家。周末就把儿子撂给他姑姑,自己去干自己的事情。但嫂子聂熙文并不会因此喜欢上廖景,而且她也越来越看不上抠抠索索的农村出身的丈夫。在婚姻的天枰上,一边是聂熙文和她父亲,另一边则是廖风廖景和他们的父母,这让聂熙文觉得窝囊,她越来越感到她上辈子欠了这一家子的,老天要让她穷尽一生来还这笔巨债。

      许多年以后,聂熙文诧异当时自己竟是如此的草率,甚至可以用轻浮放荡来形容也不为过。第一次见面就和这个粗鄙的男人接了吻,相识两个月就把自己的处女之身给了这个凤凰男,不到一年就和一家子农村人结了婚,两年刚过就和这个仇人生了孩子。十年后聂熙文后悔的肠子都青透了,这真真是一个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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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祭灶(六)出国 (不好意思,有点18+,慎入) +8

      九月廖风把妹妹廖景送入本市一家重点高中,自此妹妹的命运出现了转机。就在这时,哥哥的命运也因为时代的变故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八十年代中期,中国政府提出了支持留学、鼓励出国、来去自由的方针,一场史无前例的出国热潮席卷全国。石家庄虽是小城,但好歹也是皇城边不远的小城,出国风从京城吹到这里时,虽已经不再强劲,但身在高校的廖风和聂熙文,还是被这股留洋镀金的风吹得东倒西歪。


      石家庄机电学院是机械部下属的大学,85年后每年有不多的公费出国的名额,不用考托福GRE, 但需要考内部的一个英语考试。上大学时,廖风为了洗去身上的西北土味,拼命学洋文,渐渐喜欢上了这门语言。虽然他口语不行,但词汇量大,理解力强,笔试很在行。内部的英文选拔考试只有笔试没有口试,廖风自然占了先机。再加上地方的大学的精英本就不多,于是他顺利考试过关,得到了一个去美国进修的名额。聂熙文也参加了考试,但结婚、怀孕、生小孩、带孩子,占去了这个年轻女人的大部分时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学习天分,所以英语选拔考试考得一塌糊涂。但丈夫能出去,就代表着全家能出去,聂熙文完全忘记了自己得考试不利,还是非常兴奋。当年的国人看待出国留学,普遍有一种心态,认为能出国就是成功,是精英中的精英。不仅小两口高兴,双方家庭也都欣喜若狂,聂熙文的虚荣心被极大的膨胀,婚姻的危机似乎突然消失了,在准备出国的那段时间,迎来了小两口的第二蜜月期。


      八月中旬,廖风飞往波士顿的飞机订的是第二天下午。夜已深,妹妹廖景搂着一岁的侄子小德华,在客厅里搭的一张小床,已经熟睡。明天就要去美国了,廖风心情激荡,这一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和老婆一阵激情之后,他拥着聂熙文半坐在床上,仰望着空空的天花板,心里确是满满实实的,他在憧憬着他或他们的美好未来。


      自打廖风和聂熙文认识,他们就用全名称呼对方,这是当时中小学或大学同学或恋人之间的互相称呼。这样两人似乎还停留在青少年时期。那时日本的电视剧《血疑》正在家家户户的黑白电视上热播,电视里的幸子的妈妈叫丈夫大岛茂“爸爸”,大概就是我们乡下说的“孩儿他爹”的意思。大陆上刚结婚的的年轻人觉得这种叫法时髦新鲜,于是一有孩子,小夫妻就互称对方“妈妈”“爸爸”,其实也就是把“孩子爹”“孩子娘”里的“孩子”去掉而已。刚当妈妈的聂熙文也称呼廖风“爸爸”。廖风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久了也就顺其自然了。廖风想到母亲也叫父亲“娃他大”,这和“大”也差不了多少嘛,压根儿就没多想聂熙文其实有着恋父的情节。


      聂熙文偎在丈夫的怀里,把声音压到最低:“爸爸,你不会忘了我们娘俩吧?”

      廖风也尽量压低声音小声回老婆说:”说啥勒,聂熙文……“,他把”文“字拉的很长,甜腻腻的都有些齁了。

      然后把搂着老婆肩膀的手,下移到聂熙文高耸的乳房上,使劲一握,调笑着对着聂熙文的耳朵吹着热气说:“我还想要—” 他故意喘一下才说:“要再和你造一个娃嘞!”

      聂熙文被这一握和一吹搞得浑身痒酥酥的,扭动着光滑玉体,翻过来趴在廖风的年轻壮实的肉体上蠕动着,同时把头埋在丈夫的肩头,一披黑发散落在廖风的胸膛。

      廖风撩起聂熙文柔顺的长发,然后轻轻上下抚摸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对自己说:“不会的呀,这一走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又能再想见。到时,怕是你会忘了我吧,怕是小华也会不认得他大咧!”

      聂熙文抬起头,轻推了一下丈夫厚实的胸脯,嗔怪道:“傻逼!死心眼!你就不会想想办法把我们娘俩早早地接过去啊?”

      廖风听她说“傻逼”,惊掉下巴,这是第一次听见聂熙文说脏话,而且还是在交欢后的粉红色气氛中。

      廖风虽然在西北农村长大,但从小就学习拔尖,在学校被老师夸着,在家里被父母宠着。连村里街坊打了自己的野孩子后往往也会加上一句:“逆各岁怂,肖肖廖家风娃子!”

      他从小就是个典型的好孩子,从来没有说过脏话。听老婆这一刺激,全身燥热,猛地把老婆掀到,压在身下,嘴里用老家方言骂道:“你才是个瓜怂、贱货、骚逼,贼你妈!”。话一出口,廖风自己也吓了一跳,太他妈的刺激了。话一出口,他突然觉有了解放的感觉,长期被压抑的野性喷涌而出,内心里那个从小就被藏着掖着的,彪悍的陕西愣娃猛然觉醒,他的雄风无声地嘶吼起来。


      自从认识聂熙文后,无论恋爱、结婚、还是生子,廖风都处于劣势。廖风不仅要时常接济父母妹妹,有时还要接待来自同村的穷亲戚们。关于老家亲戚,聂熙文给廖风定下了规矩,他父母妹妹可以来,但亲戚一概不能领回家里;寄钱回老家可以,但要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攒,而且别让我知道。每次老家来人,虽然聂熙文嘴上不说什么,但廖风还总是能看到了妻子眼里的那一丝鄙夷,哪怕她是笑脸相迎。他只好处处看妻子的颜色行事。后来成了习惯,哪怕是房事也失去了支配权,少了那股应有的雄风。这次廖风父母来给儿子送行,聂熙文把他们安排在了父亲聂元庆的住处,以便自己和丈夫有更多的空间和时间亲热。


      不平等婚姻里的压抑加上办公室政治里的磨练,使得廖风越来越像一个都市男人那样苍白无力。他似乎连雄性激素也分泌得少了许多,说话越来越娘们儿气了不说,连皮肤也白嫩起来。聂熙文越来越看不起丈夫,对他的身体也越来越没有兴趣。有了孩子后,聂熙文就以各种理由拒绝和廖风同床。直到最近廖风争取到了出国公派留学的机会,他们夫妻生活才又从新焕发出了热情。


      聂熙文听丈夫大讲脏话,近乎是辱骂。她也大吃一惊,这哪里是原来那个的受气包似的老公,明明是是是…。聂熙文找不到合适的字眼,但内心被廖风的雄性的粗野狠狠地激发出了一股兴奋。这是原始的兴奋,是动物公母交媾时的那种兴奋。聂熙文用嘴堵住丈夫的嘴,两人都感觉到对方的滚烫。他们身体猛烈地撞击着,廖风喘着粗气,聂熙文紧紧搂着廖风的腰喃喃地不住的重复:“爸爸,我要!”。他们完全忘记了小客厅里还有廖景和德华,剧烈的碰撞直到热情榨干了各自的最后一滴体液。这是他们今晚的第二次做爱,两人都有些精疲力竭。这一夜在聂熙文后来多年的记忆里是痛苦和屈辱的,她永远也忘不掉。但多年后,它在廖风的记忆里却是模糊的,似有似无的,那时他已经有了太多的疯狂,那夜的激情早已失去了鲜艳的色彩。


      岳父聂元庆的一个本市的学生,这些年下海发了财,新买了白色桑塔纳,自报奋勇要贡献出自己的司机老刘开车送廖风去首都机场。早上六点,妹妹抱着两岁的儿子德华、廖风的父母、岳父聂元庆以及他的老板学生,站在单元楼的门口给聂熙文和廖风送行。廖风和聂熙文上了车,摇下车窗,向亲人们挥手。他鼻子发酸,眼泪突然涌向眼眶,他觉得不能让自己哭出来,他扭头对老刘说:“刘师傅我们走吧。” 老刘点点头,默默打开了引擎。妹妹廖景哇地一下哭出了声,小德华见姑姑哭了,也哇哇地大哭起来。一家人都在偷偷地抹泪。廖风扭过头不看车后渐远的亲人们,眼泪也顺着脸颊溜了下来,他把妻子紧紧地抱住,像是要抱住这抱不住的别离时刻。


      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坐飞机,廖风带的行李挺多。车子不大,勉强塞下司机、廖风和聂熙文三人。八十年代的老板司机一般都非常善解人意和恪守职责,老刘也是一样,他让廖风和聂熙文坐在后排,把行李放在后备箱和前排的副驾座。车开了,廖风才渐渐的平静下来,他松开了搂住聂熙文的手,把各自的安全带系好,和老刘你一句我一句攀谈起来。昨晚的折腾和路上的颠簸,让廖风两口很快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到了首都机场。那时的首都机场还只有一个航站楼,廖风办完了登记手续,在国际航班的入口就此和妻子告别。聂熙文站在送行队伍的人群中,看到渐渐消失在安检通道里的丈夫,心里失落万分,但似乎又有些轻松,好像一个阶段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就是盼望两人在美国再见,开启新的生活。在回程上,老刘默默地开着车,聂熙文则一言不发,蜷缩在副驾驶的位子里,愣愣地想着心事,想着两人的过往,想着两人的未来,从北京到石家庄的距离第一次让聂熙文觉得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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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到18+,就点了 。LOL +1
        • 阿兰一口老血喷🉐️屏幕键盘到处都是
        • 哈哈哈,不是噱头吧?
          • 不是,写的很好。您有成为肉联笑笑生的潜力,加油!😂
            • 谢谢夸奖,但先要找-个西大官人做朋友,先灌醉再套他的艳事!
              • 推荐老荡和野猪。 +1
                • Hahaha
      • 人生如一条流淌的河,在一个叫出国的地方拐了一个湾....
        • 说得好,下章是第一句
      • 读的最认真一章 +1
        • 为啥超过 1 屏就很不愿意读,超过两屏的, 就直接 ctrl+w 了呢。吃快餐习惯了?
          • 害我试了下ctrl W 太坑人了
          • 也试了一下ctrl+w
        • 哈哈哈
      • 看到18+也点了进来。夫妻互称爸爸妈妈的多吗?讲一个笑话 +1
        买花偶然遇见一对中国夫妇,女的喊对方爸爸,我们听到很疑惑:父女出来购物的?…我家LD对女的说:你爸把那个花已经放车里了。女的说:他是我先生,我随着孩子喊的。LD尴尬至极。
        • 有趣!
        • 我家就是。我以前管老公叫哥哥,结果把孩子叫糊涂了,以为她爸是我哥,后来我就叫老公爸爸了,我老公管我叫妈妈😅😅😅。以前在公司,有个香港同事,他给家里打电话,经常是:xxx啊?妈咪嘞? +3
          • 👍👍👍
            • 你写得好棒!👍👍
              • 谢谢🙏
          • 我们一如既往的直呼大名。
            • 我们俩确定关系后就一直叫哥哥了,没想到被孩子给掰成爸爸了😅😅
          • 我家也类似,都跟孩子叫
            • 对呀,对呀,有一次我跟朋友电话,她让我问我老公一个东西,我就大叫:爸爸!爸爸!她就问我:你叫谁爸爸呢?😂😂
        • 非常多 老外也很多
          • 是不是说明这个家庭以哺育孩子为主旨?
      • 有18+的要优先。 +1
        • 哈哈哈哈,都是吃不饱的人吗?
          • 都是联想能力大于行动能力的,参加不了奥运会。
            • 😀😀😀
      • Hahaha, 18+还挺好使的,不过真的是18+啊!先给一个好友看,说大咸湿了,改改吧,于是18+变成了18.0000001
      • 粗口刺激,脏话助性,哈哈哈 😆 😂 🤣 +2
        • 😜😜😜
      • 好文采。
        • 谢谢🙏
      • 人才啊。绝对称得上作家啦👍
        • 过誉了
      • 写得真好。。。我再看其他篇
        • 谢谢🙏
    • 祭灶(七)断线 ( 这次是真正的19+,嘿嘿!) +4

      ​​​​​​​

      人生如一条流淌的河,在一个叫“出国”的地方拐了一个湾。

      廖风刚想到出国那天的情景,就在脑海了冒出了上边这句话。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听“啪”的一声,一颗佛珠落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廖风手里的那串珠子断了线,接着噼噼叭叭的声响,珠子散落了一地。廖风的思绪被这突然打断,猛地一下拉回到了现实。他先骂了一句国骂,然后推开转椅,站起身,又弯下腰, 蹲在地上一颗一颗把念珠拾起来放在一个桌面上。


      还在厨房忙碌着的母亲听到响声,移身过来推开门,探头进来问:“咋子啦?”

      廖风:“么事,串子断咧,你忙你的恰!”

      母亲看着一地的珠子,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是好兆头,就埋怨儿子说:“噶达马西,你咋那木不小心!” 说着,就要弯下腰和儿子一起去捡拾地下的珠子。

      廖风赶紧站起来,双手驾着母亲的胳膊不让她蹲下来。毕竟母亲已经八十有五了,对于老人,“蹲”是最危险的动作之一,他可不想让这个老女人有个什么闪失,然后惹得自己一身的麻烦。

      廖风搀起母亲,把她往门外轻推:“么事么事,我说了么事情嘛!“ 然后关起门,自己蹲在地上继续捡念珠。

      母亲在门外咕哝着:“这是咋哩,又叵烦咧。“

      然后踢踏地挪动小脚,又回厨房拾掇去了。


      捡了一会儿,廖风看到地上已经没有了珠子,就站起身来,拿着那根串珠子的红线看了看。欸,线是糟了,毕竟也有十来年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去翻看那些珠子,查看那个在他眼里象征着他儿子的珠子在不在。嘿,不在!他怕错过了,又翻了好几遍,仍然没有发现那个有”華“字纹路的佛珠。他觉得好生奇怪,一种不祥的念头一闪而过。而后再次蹲下身子在地板上到处寻找。


      这间办公室不大,除了这张IKEA的铁架电脑桌,就是一个文件柜和两个书架子。文件柜和书架子都是不露腿的家具,它们和地板之间根本没有空隙。只有电脑桌下面两只桌腿立在两根横放的方形铁管支架上,每根铁管两端本来都被一个塑料堵头堵着。但左边铁管支架一端的堵头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也许珠子滚入了洞里,廖风想。于是他趴在地上往洞里瞅,果真那个珠子就滚到里面去了。他伸手进去,洞太小,他够不着。于是,廖风起身去厨房拿了一根筷子,把珠子往外拨,珠子出来了。果真就是带“華”字纹路的那颗。廖风长嘘了一口气,心头闪现的那丝乌云立马消失了。但廖风隐隐约约还看到了珠子后面有东西,似乎是张卷着的纸,于是他把珠子放在桌面,再次趴在地上,用筷子把那张纸也掏了出来。原来是张卷起来的四寸旧照片,上面落满了灰尘。廖风用嘴把灰尘吹了吹,在把那张已经发黄的照片展开。看到照片,廖风惊得下巴快要掉了。


      这是张全家福,和离婚前放在电脑桌的那张放大了全家福一个底版。说是全家,其实是全三家福。上边不仅有廖风夫妇和儿子德华,还有廖风父母和廖景,还有岳父聂元庆。


      照片是廖景出国前一天晚饭时照的,六个大人一个孩子围在一个白色圆桌前,桌上摆满了各色的菜肴,中间是一大盆饺子,这是中国北方的风俗,上马饺子下马面嘛。廖风第二天就要漂洋过海了,这是给他送行的团圆饭。圆桌一侧是个棕色的仿皮沙发,聂元庆坐在沙发上,沙发的扶手上坐着聂熙文,聂熙文着一身蓝底白色小碎花的连衣裙,头发烫成大波浪,满脸堆出的笑容几乎要溢出了画面。在旁边则是立着的廖风,抿着嘴一手放在老婆的肩头,一手搂着儿子。儿子站在旁边妹妹廖景的腿上,廖景和她母亲并排坐在椅子上。廖景脸上拘谨地笑着,似乎腿上两岁多的侄子的依赖让她感到沉重但又享受。坐在椅子上的廖风母亲则和身后站着的父亲的表情一样,那就是没有表情。


      自从闹离婚把放照片的镜框摔烂、把照片撕碎以后,廖风几乎忘了还有这张照片。此时看着照片,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把,那个痛,不能言说。更让他惊吓得是,照片上儿子脸上是一个红色的叉,圆珠笔的痕迹,划痕很深,完全扭曲了儿子的小脸。红叉,在国人看来是个噩兆。


      廖风突然想起今天是祭灶,这一天,他的过往发生过太多沉重的事情。


      廖风不迷信,他是个无神论者,以前和朋友一起去过一段时间的基督教会,也和父母去过几次湛山精舍(大多伦多地区的佛教寺院)。他想要有个信仰,希望这个世界上存在上帝或其它神,来拯救他下沉的灵魂。但自小的唯物辩证观教育,使得廖风无论如何努力,还是不能内在地接受任何宗教,他觉得自己把事已经看透、把人已经看透,把性已经透,把生活或生命的一切统统的,他妈的都已经看透。但这时的廖风,却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木偶,似乎被一条或几条线牵着,有人从看不见得幕后操纵着自己的命运。廖风想,是不是上苍今天又安排了什么,让这张不知何时、也不知是谁放的照片突然被我发现,而且使用那棵特殊的、有儿子名字的佛珠做指引。


      不详的乌云再次笼罩在廖风的头脑里,他烦躁不堪。亨利.米勒在《北回归线》说了一个很多男人心里的信条:If you are confused,fuck!廖风亦是如此。


      他想摆脱这天从一大早就缠身的不详之感,他想到了新认识的网友小文。他看看表,离上班在线打卡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先发了封邮件给他的经理,说请一天的病假。然后,给小文发微信,她昨天晚上问候了晚安,廖风还没有回。

      廖风:“昨晚睡得早,没看到你的晚安。海哥给你问声早安,今天小年了,先给美女拜个早年。”

      小文很快回了信过来:“海哥早安,小年快乐!”

      两人你来我往聊了些有的没的。

      四五分钟后,廖风觉得预热的可以了,直接了当问:”哥哥今天休息,你呢?“

      小文:”好巧啊,妹子今天也休息欸。“

      廖风:”哥哥好想见你啊!“

      小文发了调皮眨眼的表情包。

      男女调情时都是语言高手,廖风自称”哥哥“和小文的语气词”欸“让对方已经明白了大半,接下来顺理成章地要说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廖风内心里排斥“约炮”这个词,觉得下流,但他心里的见面显然就是等于上床。小文当然心知肚明,陌陌上成年单身男女之也就那点事。出国后的前一两年,人生地不熟的廖风憋坏了,但自从有了第一个前妻以外的女人,他这一二十年里从来没有在性上委屈过自己,这包括了离婚前和离婚后。


      小文住在离多伦多附近的米尔顿小城,她在一所学院的国际部工作,负责中国留学生的招生和服务。廖风在网上订了一家酒店Hampton Inn,约好中午十二点半和小文在那里见面,然后一起吃个午饭。小文说,午饭免了,聊聊天吧。为了保持身材,她一贯是早上咖啡,十一点左右会吃个Brunch(早午餐)。廖风没有勉强,一起吃饭不是他的目的。


      廖风十一点半到了他预定好的酒店登记入住,房间是317,房间很小,却也整洁,一张king size的床,一个简易书桌,一个带靠背的椅子和一个床凳,再加上电视,床头柜,微波炉和小冰箱,很典型的北美中小旅馆。房间有一扇大约一米窄两米高的窗,窗帘设计的很有特色,里层是透光不透明的白纱。外层窗帘厚厚的不透光,带有大花图案,是向上折叠式卷帘。里外窗帘都是电动的。探到窗外可以看到401号高速。


      把东西放下,廖风才觉得有些饿,下了楼问了那个一直笑咪咪的前台白人胖姑娘附近的餐馆,胖姑娘说附近有个Shopping Mall。廖风也来不及多问,开车到了Mall里。这将是第一次与小文见面,廖风想喝点红酒,一是有点浪漫的气氛,二是如果气氛尴尬,也可以趁着酒劲儿掩盖一下。于是到了沃尔玛,买了两个高脚杯,一个开酒器,一袋奶酪块,一代熟虾,再加上一盒橄榄,拿了一个盒沙拉算自己的午饭。又买了一盒三只装的安全套。好在自助结账,倒也免得拿出套套时的尴尬了。


      廖风回到酒店,在楼下餐厅拿了刀叉、盘子和纸巾就上了房间。廖风先吃沙拉,看看才十二点刚过,就在微信上给小文再次留了酒店地址。小文马上回了微信说大约二十分钟后就能到酒店,廖风从小文的文字里可以感觉到她也十分激动和期待。过了二十分钟,小文告诉廖风她在门口,廖风那个老心脏跳得加了速,慌忙地去开门,连个人影也没有。廖风想莫非是她去了隔壁地Radisson 酒店?赶紧给小文打了微信语音。小文说她已经在门口了,廖风说没有啊。小文反应倒是很快,她意识到她找错了酒店。米尔顿虽小但有两家Hampton Inn, 一家离小文工作的学院近一些,另一家在401公路边上。廖风订的是高速旁边的这一家,小文可能以为订的是在学院附近的那个。好在两家酒店离的并不远,五六分钟的车程。


      终于,小文微信上说到了317的门口,廖风激动地跑去开门。小文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廖风打量了一下小文,她和照片上的区别不大,个子不高,小骨架但却肉乎乎的,脸很窄,齐耳短发,一副黑色眼睛架在挺直的鼻梁上,透过镜片,是一对细细的眼睛。小文手里拿着外套,上身外穿米色的对襟开羊毛薄衫,里面是一件雪白的T恤,下身是紧身的牛仔裤。第一印象和廖风想的一样,小文是略带羞涩学校职员模样,是他喜欢的类型。


      寒暄几句,赶紧让到屋里,廖风把床凳挪过来让小文坐,他则坐在椅子上,指着书桌上的红酒和零食让她。小文赶紧解释说,她不能吃也不能喝,因为她还带着矫正牙齿的牙套。廖风心想,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还能矫正个吊啊。两人正襟危坐地谈了些什么,后来廖风已经记不得了,但再见时两人一致认为各自那时都是假正经。聊了一会,廖风有些尿意,就起身去了卫生间,回来站在小文的身后,俯身搂着她的脖子,小文从床凳上站起来,转过身,廖风把脸贴了过去,小文也搂着廖风的腰,就这样站着拥抱了好一阵。廖风在小文耳边低语说:“你就是我想要的样子,我喜欢你。”

      小文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软软地回他:“我也喜欢,海哥是好帅的大叔欸。”

      廖风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别扭,哥还是叔?不过他也顾不了许多。

      廖风抬起头正面看着小文,仔细端详,把嘴凑上去吻她,她的唇柔软温热,但却有些小心翼翼,可能是因为她带着牙套。

      廖风很激动,但不忘幽默是撩妹大法,他颤抖地说:“小文,别让我们亲嘴时,你的牙套勾住海哥的门牙啊,那样,我们可就真的勾搭上了。”

      小文笑而不语。

      廖风把舌头伸向小文口内,小文的舌尖有了积极的回应,一阵甜蠕滑腻,身体不能自持。虽然他们的接吻只是轻轻的碰触,但廖风觉得比以前其它女人那种用力的吸吮丝毫不差,甚至更加销魂。


      廖风对小文笑着说:“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站着吧?”

      廖风过去把窗帘关上,关了一些不必要的灯,想让房间尽量显得柔和一些。但酒店房间竟然没有任何暗一些的灯光设计,即使只剩了一盏台灯,仍然亮的刺眼。于是在小文的建议下,廖风关了所有的灯光。他们各自脱光了衣裤,躺在被子下面,互相拥抱着探索着对方的身体。


      廖风没见小文前,小文一直自称太瘦,怕廖风不喜欢她的身体,别让廖风太过期待。廖风也隐隐有些担忧他的身体会不是自己的菜,他更喜欢丰腴的女人。当然廖风也担心自己太老,她不喜欢。肢体不会撒谎,当廖风抱着小文年轻富有弹性的身体,感觉远远超越了喜欢,那是痴迷。小文躺在廖风宽厚毛烘烘的怀抱中,也是极度舒适。小文骨架子小,但却被瓷实的肉所包围,胸部,腰肢,臀部和大腿都紧紧绷绷,哪哪都让廖风都摸不够。廖风一手搂着小文的腰,一手在她的臀尖上摩搓,下面硬的不行。小文的臀部不宽,但翘的很,臀尖特别有弹性,像磁石一样紧紧的把廖风的手吸住而不能离开片刻。廖风撩开被子,把头向下移动,一路吻下去,直到那个快乐之源,他用手托着她的臀部,张开嘴小心的含住了她的那枝花蕊。小文不能自己,身体抖个不停。廖风很想看小文的身体,于是问她是不是可以把灯开开。小文糯糯地小声说好。廖风想小文也很想看自己的酮体吧。这时他们应该都过了初次见面的羞涩期,开了灯,廖风柔情地看着小文的脸。廖风的那种柔情是融化的、铺展的、满溢的一池春水。


      两人在床上腻了一个多小时,都觉得累了,互相搂着竟然睡着了。不过也就睡了着了十来分钟。小文先醒了,她下午还有去前夫家接女儿,于是她下床穿上衣裤,摇醒还在沉睡的廖风:“海哥,我下午还有事,我要先走了。”

      廖风笑着看着小文,像是看着捕获到手的猎物说:”这么急啊,洗个澡再走吧?“

      小文抿嘴一笑:”不了,真的有急事。“

      廖风急忙从床上下来,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身体。小文发现廖风的囧像,把他的裤子从床凳上拿起扔给他。

      一张照片从裤子口袋飘飘地掉了出来,小文弯腰拾起,顺便瞄了一眼,她大吃一惊。

      那正是廖风的全家福,离开家的时候他也不知为什么糊里糊涂把这张照片塞进了口袋。

      小文问:”这是你的家人?“

      廖风:”很早以前的了,那时我才二十四五岁。“

      小文:”你长得好像我以前的一个同事。“ 然后又自己端详了一下:“真的,太像了。”

      不知为何,廖风突然想到,没准儿小文的那个同事就是自己十多年不见的儿子,于是问:“你的那个同事叫什么?”

      小文想了想:“好多年了,嗯…..,姓什么忘记了,但好像叫Edward。”

      廖风差点跳了起来:“姓廖?”

      小文这时还不知廖风的姓,她说:“不是,好像。”

      “聂?”廖风追问,怕小文不理解,又说:“双耳聂的那个聂。”

      小文恍然说:“就是就是,他特爱说谢谢,我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他谢耳朵”。

      廖风几乎昏厥,心里喊:

      “祭灶,祭灶,新年来到,还是厄运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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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ood!

        看来楼主地道陕西人呀!
        • Thx
      • 精彩!不过更新太慢了点哈。这胃口被掉的。

        这错字怎么不让改呢?
        • 谢谢!
      • 点到为止
        • 呵呵
      • 好么,真实得吓人.....写得好,有生活阅历。
        • 谢谢🙏,今儿祭灶小年了
    • 祭灶(八)洋妞 +7

      ​​​​​​​

      小文见廖风晕晕乎乎的,似乎被她吓到似的。她赶紧上前,轻轻抱了一下这个男人,这个刚刚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的陌生男人。


      她关切地小声在廖风耳边问:“别吓我呀,海哥哥,你没事吧?”


      此时的廖风,脑子全被儿子的事情占据。自十年前的那个祭灶,妹妹廖景来加拿大探亲,廖风请儿子和妹妹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吃到一半,廖风有事先走。儿子送姑姑回家,德华见了爷爷奶奶,像避瘟疫般地急速逃离,父子俩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开始廖风觉得,儿子也会像别的离婚家庭的孩子一样,闹一段不开心,很快会过去,然后会在父母各自重新建立的两个家之间来回走动。再说,廖风那段时间,一方面忙于离婚后财产分割的落实,一方面又要和双方的律师斗心眼,焦头烂额。廖风的内心深处是中国人的逻辑:“钱没有姓。钱跟了谁,谁就是钱他爹,不争取就没有了。付给律师,也不能便宜了这个贼婆姨的下任。但德华是廖家的种,血液里流着廖家的血脉,死了也是廖家的人,不管多久,儿子就是儿子,爹就是爹,德华自会回廖家门前尽孝,这是宿命。“ 但他忘了,儿子来了加拿大这么久,已经不再是纯种华人了。德华心里根本就没有认祖归宗的家族观念,他心里更多的是西方的俄狄浦斯式的弑父情结。


      那顿饭的一个月后,身为中学老师的妹妹廖景,因为国内学校开学必须回去,这次儿子没有露面,廖风独自送妹妹去了机场。


      廖景回国后,德华似乎也突然消失了。他和前妻聂熙文的电话、电子邮件以及一切的联系方式统统失效。廖风问妹妹是不是和儿子有联系,妹妹答说,急死人,怎么联系也联系不上嫂子和侄子。廖风又找了以前夫妻共同的朋友,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后来廖风还去了德华毕业的那所大学,大学提供的联系方式也没有一个是有效的。廖风有些急了,他知道前妻和儿子是故意躲着他。这是前妻或是儿子对他的报复。聂熙文的这一招让他毫无招架之功,对此他无能为力。他随后又痛苦地找了五年,没有任何消息。廖风干脆试图忘记他们,好像他从来没有过婚姻,从来没有过儿子。十五年过去了,廖风偶尔还会想念儿子,但已经淡了许多。谁知今年的这个祭灶,突然就有了德华的消息。今天又是祭灶,早上父亲突然提起儿子,上午发现儿子脸上画了红叉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下午操了个女人,却是儿子前女同事。廖风觉得祭灶是个邪性的日子,似乎他没有提供给灶王爷一个好的贡品,而遭到了天谴。


      从早上到现在廖风像是坐了过山车,年近六十的他本来血压就有些高,根本折腾不起情绪的大起大落,他感到一阵眩晕,跌坐在床沿。两人云雨后的床上一片狼藉,白色的枕头、白色被子和白色单子,胡乱地堆在床上或床下或床沿,上边还有两人落下的没有干透的浅黄色的液斑。尽管头晕,但廖风本能地还是想逞能一把幽默。幽默是没有了性魅力的穷逼老男人的唯一武器。

      他挤出笑脸地对小文说:”海哥的宝刀有些生锈了,打不过妹子的碧水剑,休息一会就好了。“

      小文看着廖风两腿之间,阴毛已经有些灰白,那话儿软塌塌的像棉花一般耷拉着,笑道:“海哥的宝刀被我这碧水剑也该磨得光亮了些吧?”

      说完,小文自己也觉得下流,不禁绯红了双颊,反而更添了几分骚媚。

      但此时的廖风已经没有风花雪月的情致,闭上眼不说话,心想:“这小骚娘们儿赶紧走,好让我睡一会。”

      小文看此情景,心里突然有些惧怕:“千万别约炮,约出个马上风。”

      她拿起外衣和小包疾走到门口,头也不地对廖凤说:”我实在要走了,快迟到了,海哥躺下睡一会吧!”

      然后推门出了房间,急匆匆下楼开车离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酒店房间突然静了下来。廖风闭上眼,光着还算结实的酮体,仰面躺下,两腿大开,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舒展一些。但脑海却不能舒展,很快他感到了暖气进风口的噪音,单调持续地回响在天花板下,往事开始一幕一幕地涌上心头。


      当年廖风争取到去美国公派进修的机会,说起来也算是留学,但实质上就是自己联系学校、考过英文考试、争取到公派的名额,然后部委出学费和生活费。而联系到的学校往往是在实验室给教授打工,签证为公务签证,只有一年。生活费少的可怜,刚刚够租房和吃饭。当年的出国进修人员为了省下钱买冰箱彩电等大件电器回国,往往在住的方面特别能委屈自己,大多几个中国男女人合租一个平常的旧公寓或地下室公寓。其实这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也不叫委屈。八十年代,中国城市里的人均居住面积才四五个平方,很多都是筒子楼,公共厕所、楼道做饭。在美国能够独立占有十平米左右的单间算是不错了,哪怕是地下室。再说公寓公用的卫生间有抽水马桶、公用的厨房有冰箱微波炉。比起国内那些臭烘烘的蹲厕和还烧煤球的“开放式”厨房,美国的地下室公寓在廖风眼里也像是天堂一般的所在。


      八十年代能够出国的年轻人都是凤毛麟角,他们智力超群、风华正茂、思想开放。这批人大多已经结了婚。因为那时传说,因为没有移民倾向,已婚的人更容易取得美国签证。所以大多要出国的人,要不已经结了婚,要不就是去签证前赶紧领了结婚证。结了婚再过单身生活,让这些性欲旺盛、敢想敢做的年轻男女自会寻找情欲的出口。于是海外华人流行起临时夫妻,男女达成协议,任一方的家属申请到美,就立刻结束同居关系。


      但廖风是个另类,进修的一年来,他一直洁身自好。不是出于他对妻子忠诚,而是农村背景的他处处节俭,住最便宜的地方,吃最便宜的饭菜,从不在外边吃饭。为了给老婆孩子攒点钱,他下班后去餐馆里端盘子。美国对国际留学生打工管的非常严格,廖风的签证是不能合法打工的。他只能在唐人街找到时薪低到地板的现金工,但他已经很满足。除了实验室,就是餐馆,廖风回到地下室的小窝,已经精疲力尽,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男女之事。再说也没有一个国女的愿意和这样的窝囊男人苟且。


      一年的进修很快就要过去了,廖风手里攒了两三万美金,对于他来说,这是个天文数字,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廖风为此非常自豪和知足。想到老婆孩子父母,他觉得是时候回去了。但聂熙文坚决不同意。一年里,她申请了一次探亲,但被拒了,她不死心。她要去美国,要去那个万恶的花花世界,要去看看是纽约是天堂还是地狱。她想哪怕只去美国一次,再让老公回来也不迟。


      只要人在美国,想留下来很容易。对于廖风,最简单的办法是读书。申请一个大学,拿到录取信,回国一趟,申请一个因私护照,再回到美国申请学签。人在美国,申请学签比在中国境内的美国大使馆申请容易太多了。拿到签证,开车去趟加拿大,从加拿大入境,就可以再在美国待到学签过期。


      廖风成功地留在了美国继续读书,但因为没有了国家的学费和生活费的补贴,让廖风在经济上捉襟见肘。他除了继续在实验室做研助(Research Assistant),还打了两份餐馆工,但收入却比以前减少了许多。正在此时,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在了廖风的头上。


      艾米丽是一个瘦小的白人女子,四十来岁,性格腼腆内向。棕色的头发,苍白的长脸,大眼睛鹰钩鼻,张嘴一笑,薄薄的上唇下,露出粉红色的宽大牙床。因为看了些李小龙和成龙的电影,艾米丽对东方文化也包括了东方男人非常痴迷。这个白人女子经常来廖风打工的中餐馆用餐,那些福建来的餐馆服务生英文不好,只有廖风来应付她。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艾米莉刚和男友分手,正处于空窗期,于是敦敦实实的廖风成了她的猎物。她听说廖风正在找房子,就主动提出自己住着一室一厅,如果廖风不介意,可以住在客厅。免租金,但条件是廖风负责早餐、晚餐和打扫卫生。两人的早晚餐对于在两家餐馆打工的廖风来说是小菜一碟,打扫卫生当然也不在话下。关键是省了一大笔租房的费用。正为钱发愁的廖风心动了,很快他搬进了艾米莉的小公寓。不是廖风没有男女避嫌的顾虑,实在是艾米莉在他眼里不算是个女人。海外中国人叫白人鬼佬,把他们划入了非人类,再加上艾米莉比廖风大十来岁,廖风根本没想到他和艾米莉会有艳遇瓜葛,但廖风大错特错了。白人黑人黄种人都是人类,特别是发情的男女,荷尔蒙的吸引力,要远远大于因为肤色和年龄产生的排斥力。中国老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衫,这在美国也一样适用。既然艾米莉对廖风有了“性”趣,摩拳擦掌地要点他的蜡烛,干柴一般的廖风一定会被燃起。这对孤男寡女很快就打的火热起来。不久廖风就从客厅搬入到了卧室。


      艾米莉在公众场合内敛拘谨,颇有东方女人的那种低眉顺眼的味道。但在床上她却显露出美国女人的放浪形骸,各种花样层出不穷,让廖风大开眼界。小个子男人往往爱开大车,保守的男人更喜欢荡妇。中国女人对自己男人的感情深藏不露,打死也不会说我爱你。有些中国女人甚至用吹胡子瞪眼加上破口大骂来表达自己炙热的男女之情。白人女子不同,她们从来就是语言像是抹了蜜一般甜,“宝贝儿”“亲爱的”“爱死你了”这些中国人看来的床上用语,被她们用的炉火纯青,时常挂在嘴边,表达起来不分场合。廖风被艾米莉迷住了。在他干涸了一年多的感情河床里,这个白人女子的热情波涛汹涌般的涌了进来,差点没把廖风甜蜜地淹死。廖风觉得这就是传说里火一般热烈的爱情,他爱上了她,他想和聂熙文离婚,从此一生都拜倒在艾米莉的大白腿下。廖风以为,一个女人能和你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极度享受鱼水之欢,一定是因为她爱上了你。他还以为,他爱上了她,她就一定也爱上了他。但他想多了,艾米莉不是中国传统女人,她和你上床是因为爱,是性爱,不是那种中国人心里长相厮守的至亲之爱。


      在廖风那些福建帮的餐馆同事看来,艾米莉是个老丑的鬼婆,但在廖凤眼里她却是仙女般的洋妞。


      但艾米莉并没有这样想,自从十四岁那年她有了第一个男人后,她从来就没有让自己的感情空窗期超过一个月。性对于她来说是个生理的必要,像吃饭一样,饿了就要吃,不吃就会死。艾米莉没想过和这个中男人长久厮守,只是觉得和廖风在一起,更像是体验一种,不用出国就能享受的、极具异域风情的床事。当廖风提出要和他结婚时,艾米莉惊掉了下巴,一口断然拒绝,甚至内心以为廖风想贪图一个美国绿卡。廖风又一次会错了意,他以为艾米莉拒绝他,是因为艾米莉比较看重婚姻,交往的时间太短的缘故。


      同居了八个月后,艾米莉的另一个举动让廖风知道了自己的错误所在。这次,这个白人女子伤筋动骨地给廖风上了一堂课,一堂深刻的课,一堂深刻的性教育课。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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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反应,是不是写得太过去露骨或刻薄了?
        • 曲高和寡。现在是碎片化信息时代。再精彩的视频如果超过五秒没有吸引的关注点,都是立刻滑到下一个。 +1
          • 对 在激情戏部分写的太糊弄了
            • 还要再细致点就真成porn了😜😜😜
          • 太难了,五秒?!
        • 读者对象的年龄层与日俱进,有了巨大的变化。
          • 是啊
        • 还没来得及读呢。
          • 读完给点意见
        • 栩栩如生啊。很好奇,楼主经历太丰富了
          • 是虚构小说,朋友
      • 早起上班才能看 内容越来越丰富了
        • 😀😀😀
      • 渐入佳境.....继续给力啊!!
    • 祭灶(九)凯文 +2

      廖风搬进艾米莉的小屋是那年的圣诞节前后,搬出来已经是那年秋天。

      和艾米莉同居后,性的释放和感情的满足让廖风如浴春风,精神头十足。以前因为长期窝在餐馆里打工而变得暗淡粗糙的肤色,竟然重新焕发出了光彩。在艾米莉的指导下,他穿的衣服也比以前讲究了许多。最关键的是廖风为自己能泡上了洋妞心里暗自洋洋自得,尽管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姑娘。他变得自信开朗了,笑容时常挂在脸上。本来廖风为人就温和敦厚,现在的朝气蓬勃状态使他不仅朋友圈渐渐扩大,而且还挺有人缘儿。人们有困难也喜欢找他帮忙。只要廖风能帮上忙,他也乐于助人。赵凯文就是找他帮忙的其中的一个。

      赵凯文比廖风小七八岁,国内大学毕业没有耽搁就过来了。赵凯文的母亲吴玉梅和廖风在国内在同一家大学教书,不同系。虽说也算是同事,但在石家庄时他们并不认识。儿子凯文要留美来纽约时,吴玉梅听说同院的廖风也在这里,就托人拐弯抹角地认识了廖风。于是赵凯文一落地就联系上了廖风,廖风也着实帮了些忙。后来赵凯文的学习和生活逐渐走上了正轨,他们的联系就渐渐少了。

      这年五月,学期一结束,赵凯文就退了他在纽约和别人合租的房子,去佛罗里达一个小城的中餐馆打工。八月中旬,凯文的大学就要开学,他必须回纽约了,在租到新的住处之前要临时找个地方落脚。于是他打电话找廖风帮忙。此时的廖风桃花运盛开,和艾米莉正黏糊的不可开交,心情自然好到飞起。他拍着胸脯对凯文说:“兄弟,这事哥哥一定给你办好。”但当凯文人到纽约时,廖风还没有为他找到临时的住处,于是他只有求艾米莉,问凯文是不是可以在客厅里暂住些日子,艾米莉爽快地答应了。凯文下午五点多风尘仆仆地从南方佛州的小城回到纽约。此时廖风正在餐馆里打工,他把餐馆的地址给了凯文,让他先去餐馆找他。

      五点多,餐馆的顾客不多,但客人马上会蜂拥而至,所以老板、大厨、帮厨和侍者都忙前忙后的做准备。廖风的英语不错,人也帅气和善,早已经不做后厨而改做前台侍者了。凯文进门的时候,廖风正在给那些油腻腻的木头餐桌铺上干净雪白的桌布。

      “风哥” 凯文叫道。他不叫廖哥叫风哥,是他母亲建议的,吴玉梅说这么叫显得更亲热。

      廖风一手熟练的扬起一块桌布铺在餐桌上,一手伸出去把桌布平整开来。听到有人叫他,他抬起头往门口看,但手上的活计并没有受到影响,他弯下腰,撅起屁股,两个胳膊伸直去把已经看起来平整的桌布用身子再压一下,使得桌布和桌面没有任何缝隙。这看起来像是变魔术一般,把原来丑陋肮脏的桌子一瞬间就变成了高档货。

      “哦,赵凯文,这么快就来了?” 他叫凯文带了姓,是他在大学里教过书的习惯。

      赵凯文:“哥,你的动作太潇洒了,绝对是高档饭店的Professional Waiter!”,凯文见廖风应声,干脆直接叫他哥,似乎他们是亲兄弟。

      廖风放下手上的活,直起身子,急急地走过来。边走边说:“忙的很,不能和你长聊,一会我的室友过来接你回家。”

      “哥,你忙你的,没关系。” 凯文虽然没搞清室友是怎么回事,但他也不能追问。他在一家小城的中餐馆帮厨,知道这个点是餐馆的忙活时候。

      廖风和赵凯文一起把他的行李塞在前台的后边。

      赵凯文来之前,廖风已经给在前台收账的老板娘倩姐说好了,朋友过来找他,可能会带些行李,放在饭厅里不太好,还是放在前台后边。倩姐当然不高兴,但廖风是店里的头牌侍者,也不敢太过得罪,只有板着脸同意。倩姐是个四十多岁的上海人,其实也不是那个六十多岁马来老板的正妻,马来老板的老婆在加州给儿子看孩子,于是当初在后台帮厨的倩姐使了小手段把老板搞上了手,于是很快倩姐从后厨到了前台做侍者,又从侍者升级为结账员。马来老板有时到前台会偷偷在倩姐的滚圆熟透的屁股上捏一把,以为隔着台面大家看不见。但作为餐馆老板,他忘了想在餐馆混,一定要眼观八方才能应付得来一大屋子的客人。餐馆男女侍者的眼睛都像是孙猴子在世,一眼扫过去,什么芝麻小动作都别想逃得掉。大家很快都知道了倩姐已经成了老板的床上用品,于是背地里都叫她老板娘。倩姐偶尔听见过大家这样背地里称呼她,她根本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偷偷地乐,心想:“哼,嫉妒!老娘四十多嘞,老板咋个不找店里的二十岁的小姑娘,这是阿拉的本事的啦。”

      廖风离开凯文又去忙了。

      凯文把行李放好,直起腰,笑着对倩姐说:“姐,早听廖哥说起你,人好能干。”他把风哥又改成了廖哥,以显示他对廖风还有些距离,而和倩姐亲近几分。赵凯文早已得到了他母亲为人处世的精髓,以至于他自己都觉查不到这些叫法的细微差别。

      老板娘恭维话听的多了,也没往心里去,但毕竟是好话,板着的脸松弛下来。

      “如果不是听廖哥喊你倩姐,我还以为是龚雪从洛杉矶飞到纽约了呢。你俩真是太像了,特别是那个气质。”

      龚雪是上海出身的中国电影女明星,八十年代,她以高雅柔弱的气质风靡大陆,八六年来美国嫁人。倩姐听到此处,十分诧异,确实有人说她像龚雪,于是她抬起头看了看赵凯文。

      凯文虽然坐了一天的车,但疲惫仍然掩饰不住他散发出的青年男子的荷尔蒙。赵凯文此时也就二十三四岁,身材比廖风矮一些,但发育的非常好,体态匀称健康,面部线条柔和并且泛着点红晕。细长的单眼皮眼睛里永远挂着笑意,他用这个笑意完全隐藏住了年轻人本该有的侵略性。赵凯文咧嘴笑时,左边脸颊上有个似有似无的酒窝。如果一个男人两边都有酒窝的话,就会显得太过阴柔,但如果只有一边有,但又不明显,就显得有些流氓勾引的味道,这对有些女人是致命的,倩姐就是这种女人。赵凯文上身套着一件简单干净的白色圆领棉质T恤,下身是个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脚上穿黑面白边的运动鞋。白T恤被鼓且扁平的胸膛撑起来,又在腰腹部那儿垂了下来,完全看不出有一丝的肚腩。对于每天看惯了马来老板的油腻臃肿的倩姐,赵凯文让她的眼睛离不开,但又害羞地躲闪着那种灼热的吸引。

      六点开始,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餐馆的一众员工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赵凯文本来就在小城的中国餐馆里做工,他又是极有眼色的勤快之人,所以他很快找到了帮忙的切入点,帮上不少忙,和倩姐很快熟络起来。

      七点刚过,廖风的同居女人艾米莉下班后直接来到廖风所在的餐馆。廖风早上已经告诉她,今天那个借宿的朋友要来,但他要到十一点多才下能班,烦请她帮忙带赵凯文回家。她这是来接赵凯文的。此时的餐馆正是用餐高峰,廖风无暇顾及太多,匆匆把赵凯文拉过来托付给艾米莉,又在艾米莉手里塞了已经备好的两盒干炒牛河和一盒左公鸡就又去忙去了,左公鸡是艾米莉爱吃的中国菜,虽然那是假的中国菜。

      赵凯文见到艾米莉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廖风的室友是个棕发碧眼的洋婆子。旁边的倩姐也吃了一惊。艾米莉常来这里吃饭,看起来和廖风十分亲密,有时也打情骂俏地调侃。她原以为只是男招待和女顾客之间的打情骂俏,怎么也没想到艾米莉竟然和廖风同居。倩姐知道男女同居是什么意思,不尽对廖风另眼相看几分,她没想到老实忠厚的廖风也能开上“洋车”。赵凯文也对廖风另眼相看起来,他不是觉得挂个洋婆子如何了不起,而是觉得廖风挺有心机。心里嘀咕,这货为了留在美国不惜当洋婆子的小白脸,如果不是心理强大,这堆又柴又老的白肉怎能吃的下去呕?

      赵凯文在艾米莉的公寓住了快两周了,一直不见他搬家,廖风拐弯抹角地催他了几次,赵凯文都支支吾吾地说正在找,但快开学了,房源比较紧,再容他几天,他愿意交些房钱云云。这里是艾米莉的公寓,廖风也是蹭着住,他实在不好意思让赵凯文久留。但好在艾米莉没有一丝不快,反而对廖风更加亲热,他们做爱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质量也比以前好。廖风有些觉得奇怪,他一直以为美国人没有中国人特有的抹不开面,都是直来直去,绝对不想让自己的利益受到丝毫损失。老外让朋友住在自己家里,一两个晚上甚至一周都行,那是为了友情,更方便自己和朋友欢聚。但住的时间长了,隐私就有不保之虞。这不是老美更不是艾米莉的的行事风格。但廖风也没多想,他在学校实验室工作四个白天,又在餐馆里做六个晚上的夜工,忙都忙得要死,哪有闲工夫琢磨太多的其它事情。

      九月初,纽约的天气渐渐凉了,雨水也多了起来。早上廖风去学校实验室事就觉得有点头疼,他四点多从学校赶到餐馆时,感觉头更疼了。到了七点忙起来时,头疼似乎减轻了许多。但过了八点,客人逐渐少了,廖风也闲了下来,但头痛似乎加重了。要命的是,廖风开始大把大把地流清鼻涕,他非常频繁地用纸巾拧鼻涕,前台桌子下的垃圾桶很快就白花花的满了。倩姐看在眼里,过来佯装关心他,顺便劝他回家休息。廖风还想坚持,但他知道餐馆的规矩,于是早早地收拾东西坐地铁回家,顺路在药店买了一瓶泰诺。

      回到公寓门口,八点多,这比平时回来早了三个多小时。他拿出钥匙开门,客厅黑着,他顺手开了灯,凯文不在客厅,卧室的门也闭着,廖风想可能艾米莉还没有回来。于是他脱了鞋,径直去厨房准备烧些开水,把泰诺吃了。

      水还没有烧开,他就听见卧室门响了,他心想原来他的宝贝在家呢,心里不由泛起一丝甜蜜。他正在低头看药瓶上面的英文说明,于是就没有抬头道:

      “I got a very bad cold, please don’t get to close to me, sweetie”(我感冒很厉害,别过来,甜心!)。

      身后没有动静,让廖风觉得奇怪,于是他转过身来,看到的不是他的洋甜心,而是赵凯文。

      赵凯文怯懦地说:“Leo, you are so early today.”(雷欧,你今天很早啊)。然后就往客厅疾走。

      雷欧是廖风的英文名,但赵凯文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廖风,即使艾米莉在场的时候,他也始终用中文叫廖哥或风哥。廖风突然意识这对狗男女的勾当,他放下药瓶脱口而出“Fuck!Fuck! Fuck!”,快步冲上前,双手拽住赵凯文的衣领,瞪大眼珠盯着赵凯文,用出平生最大的力量怒骂:“我操你妈逼!”。

      骂声因为过于愤怒,频率和音量都高的吓人,尖细地似乎要把整个公寓刺到爆炸。

      赵凯文身子往后仰,满脸羞愧地想低头,但又不得不迎着廖风得那因愤怒而充血得眼睛,他说不出话来。

      这时,艾米莉也走出卧室,她连睡衣也没穿,光着白晃晃肉体,咆哮着对两人喊道:“This is my home!” (这是我家),她把“my(我的)”拉的很长很重,强调这是她的地盘。然后似泄了气的皮球,放低声音,略显疲惫地像是央求地继续说:“Please, please, get out of my home”,然后看着两个愣着的年轻中国男人大声补充到:“both of you!”。

      赵凯文愣在那里,廖风则被艾米莉母狼般凄厉的嚎叫惊呆了,这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他的洋妞的愤怒。他松开赵凯文,不自觉地往艾米莉看,艾米莉矮瘦的身体泛着惨白的光,一对和和她身体不相称的下垂的硕大乳房随着她的愤怒颤抖着。这曾经是廖风奉为宝贝的一对奶子,现在在廖风看来是如此的肮胀丑陋不堪,他憋足了气,把鼻子里的清鼻涕使劲儿吸到嘴里,然后握紧拳头,走向艾米莉,伸着脖子,向她那张长满皱纹的长脸上,竭力喷出一口痰。艾米莉也被吓呆了,廖风恶心的浓痰顺着她的额头流到眼皮,她本能的用手去抹。廖风已经到了门口,踢拉上鞋子,拉开门,又转过头对艾米莉骂喊道:“You’re a slut bitch!”(你这个狗操的烂货!)。他太爱艾米莉了,这时所有的爱似乎转瞬都变成了恨。他对艾米莉的愤怒使他忘记了他的同乡小哥赵凯文的存在。廖风走到公寓门外,用尽全力回身猛力对着门就是一脚,只听咣的一声,门关上了,楼梯似乎也被踹得颤抖了一下。接下来的一秒,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感冒再加上情绪的极度激动让廖风一阵眩晕,眼泪顺着他蜡黄的脸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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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感觉廖风想不开,还真上心了,否则搞个3P多好
        • 看了你评论又进去扫了一遍
        • 这个猛
    • 第一个中篇终于写完了,两周写了五章近两万字,没事读一读,消个遣,这里贴出第十章,其余的就不占咱们肉联的宝地了。 +4

      祭灶(十)倩姐

      廖风出了艾米莉的公寓楼,漫无目的地在纽约曼哈顿的街上走着。天渐渐暗了下来,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秋雨。他漠然地随着稀稀落落的人流进了地下的地铁站。突然的变故,加上感冒的头晕目眩,让廖风有点不知所措。他靠在地铁内的栅栏外,看到对面一个流浪汉无精打采地席地靠墙而坐,他低着头,暗灰色的头发长长的、已经结成了一绺一绺,遮住了他的脸,应该很久没有洗澡了。他的前面是个乞讨的瓷碗,旁边则是一个装满他所有家什的简易购物小推车。流浪汉本人和他的一切都又脏又旧,但瓷碗却新的发亮,里面有几张卷曲的绿的发黑的一美元钞票。廖风注意到那个碗是唐人街常见的白底蓝色碎花的瓷碗。

      搬到艾米莉的公寓后,廖风每天上实验室或是上班都要在这里坐地铁。他以前从没有觉得还有这个流浪汉在这里存在,今天突然意识到其实此人每天都在此处。这时那个流浪汉突然抬起头,警惕地、十分不友好地看着闯入自己领地的这个亚洲男子,大声吼道:”Hi Bro!”。廖风被这样的目光一扫,又被这个乞丐称为哥们儿,他的眼泪瞬间涌到眼眶,他对自己说:“廖风,你个傻逼,混到今天,也不就是个无家可归的要饭的!”。想到家,他第一想到的不是他在中国的家,而是艾米莉,他感到被玩弄的羞耻。继而他才想到了妻子聂曦文和儿子德华,他感到深深的罪恶。羞耻和罪恶感,让他觉得需要赶紧逃开。他从裤子后口袋哆哆嗦嗦地抽出钱包,掏出Metrocard,准备上地铁。华人总是在钱包里放些永远不舍得花的现金,廖风也是如此。他看到钱包里那些钱,愣了一下,然后抽出了一张百元的大钞,弯腰放入乞丐前面的破碗中。

      廖风和其他当时出国的大多数中国人一样,非常节俭,从不肯多花一分钱。见到讨饭的、或是街头卖艺的,哪怕是自己的国人,哪怕是演奏的曲目让自己泪糊眼眶,他也只是把自己的掌声拍到手红,但绝不肯施舍一分钱。但今天不同,他竟然给了这个陌生的乞丐一张百元大钞,那可是一千多人民币啊。廖风这样做,似乎不仅仅是对流浪汉的同情,是对自己的怜悯,他要一种救赎,钱就是最好的救赎符号。不是中国老话说,破财免灾。人类就是这样,往往会牺牲一种平时认为珍贵的东西,来表现自己对另一种东西更加珍惜,即使两种东西并没有实质性的联系。

      流浪汉看到一张百元的美钞飘飘忽忽落入,赶紧弯腰把那张钞票攥在手里,好像不这样,有人就会来抢。他抬起头,满是眼屎的眼睛眯成一处,对着廖风,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牙齿竟然雪白,脏乎乎的瘦脸显得那口白牙亮得有些瘆人。廖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急急忙忙奔向地铁刷票的栅栏,这是正好有一辆地铁进站,廖风想都没想就上了地铁。

      已经八点多了,地铁高峰已经散去。在外边受了凉,突然进入暖烘烘的地铁,廖风混混欲睡。不久他就惯性地在某站下来车,从地下走到地上,雨还没有停,但已经小了许多。廖风漫无目地走着走着,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他打工的餐馆。天彻底黑了下来,餐馆的落地窗透出一股暖暖的黄色。在晦暗肮脏湿冷街道上对廖风自有一股新引力。餐馆人里就有两个客人坐在一个角落里吃面,没有一个招待,想必都在后厨帮忙打扫卫生,老板娘倩姐在收银台正低头算账。

      廖风推门而入,倩姐抬起头,看着失魂落魄的廖风一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她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中的账本对廖风说:“喔呦,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回家休息的吗?”

      廖风抿着嘴不说话,他不知怎么回答,他径直走到近门口的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眼睛空洞地望着墙壁。

      倩姐从前台一扭一扭地走过来。当她走进廖风时,她觉得廖风出了事情,她加快了脚步赶到廖风身边。只见廖风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一直流到他的白色的衬衣上。衬衣还是那件今天上班是穿的那件,衬衣已经被雨水浸湿,成了半透明色,里面的白色背心也清晰可见,它们都仅仅贴在廖风的身上。裤子也是湿湿地齷瘪在大腿、小腿和臀部,皮鞋下已经有不少的积水,都是从廖风的身上淌下的。再看廖风的脸,目光呆滞,蜡黄的脸上不正常的显出一片潮红。倩姐知道,廖风在发烧,她赶紧抓起餐桌上的一叠餐巾纸递给廖风问:“ 被抢了?”

      廖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倩姐,我今晚可以在这里睡一晚吗?”

      倩姐楞了一下,心想,难道他被鬼婆赶了出来。

      倩姐:“店里没有床,也没有被褥啊?”

      廖风有气无力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廖风这才觉得他今晚真得走投无路了,他眼眶再一次湿了,泪水和着雨水流了下来。

      倩姐看不得男人哭,她也不顾廖风身上的雨水,上前抱住廖风的头,把它靠在自己的腰上:“要死了呀,廖风,你的头好烫!被女朋友甩啦?我去给你搞点热水来。”

      倩姐转身去后厨倒开水。

      廖风感到精疲力竭,倩姐的一番话,让廖风突然像孩子一样委屈的大哭起来,他俯身趴在桌子上,两手抱头,肩头随着抽泣一耸一耸的。

      端着一杯热水回来的倩姐看到平时木讷少言的这个西北汉子,被情爱搞得如此伤筋动骨,她的眼眶也湿了,没想到廖风竟然是如此重感情的男人。

      女人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样生活的塑造,她们的内心深处一直会有一汪永远不变的湖泊,用来积蓄她们的眼泪。无论是自己的爱情或是别人的爱情一定会吹动那潭湖水。如果故事够深情或是够悲伤,不管怎样不合逻辑或是狗血的情节,那个湖泊总是能从她们的眼睛里决堤。

      当时的倩姐就是这样,她在廖风因为抽泣而耸动的肩头,看到了一个深情而且悲伤的情爱故事,尽管她不知道细节。

      她哭了,眼泪让她和廖风突然拉近了距离,似乎是同病相怜的一对姐弟。

      倩姐抽泣地说:“别哭了,廖风。姐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姐知道什么叫伤心欲绝。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今晚就住姐家!”

      那晚,廖风不记得是如何跟着倩姐到了她的公寓,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多了。

      倩姐住在一个两卧两卫的老式公寓里。这是马来老板买的投资房,专门出租用,当然也等着公寓升值带来的红利。倩姐住在有单独卫生间的主卧,次卧是个年轻的台湾女留学生,客厅用板子隔了起来,再装个简易的门,也成了一个卧室,一个大陆来的三十多岁的年轻女访问学者住在这里。三人公用一个厨房。马来老板自从和倩姐勾搭上,就想办法把主卧的租客赶了出去,让倩姐住进来。他不要倩姐付租金,但倩姐坚持付,马来老板拧不过这个徐娘半老的上海女人,就勉强收了租金,但却把租金想办法给倩姐买成礼物或是其他生活用品。马来老板一周会来住几晚,但从来不带倩姐去他在皇后区的独立屋。这几周,马来老板去了加州儿子那里看孙子,要到十月初才能回来。

      廖风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的沙发床上,对面是另一张双人床,纯白色的被褥和枕头胡乱的散在床上。他隐隐约约想起了昨晚的事情,这时卧室的门被推开,已经化好妆的倩姐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

      倩姐语速很快地对廖风说:“起来了,我不能多说了,要去给餐馆近货,我煮了粥,放在厨房的台子上,刚刚给你写了便条,你自己看吧。”

      说完她顺手轻轻关上卧室的门。廖风听到高跟鞋哒哒哒快速地敲着地板,又是开门关门,然后那脚步声闷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小,室内又渐渐的安静下来。

      到底是年轻,一夜的休息让廖风感觉好了许多,但头还是昏昏沉沉。他发现自己穿着一件陌生的睡衣睡裤,廖风一贯都是光膀子加上三角内裤睡觉,没有穿睡衣睡裤的习惯。这身衣服,加上似乎还在他的耳边盘旋着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让廖风感觉恍如隔世。

      他半坐起来,身在靠在墙上,慢慢想起了昨晚的一切,想起了艾米莉,想起了赵凯文,想起了地铁里的那个乞丐,想起了昨夜的凄冷,想起了自己抱着倩姐痛哭。悲伤的情绪再一次袭来,廖风感到撕心裂肺,他又哭了,他蜷曲身体把头埋在被子上尽情的哭泣。这是廖风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地痛哭。一个人在自以为爱得最甜蜜的时候,却被对方突然背叛和抛弃,这比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还要悲痛的更多。

      哭了一阵,廖风有了强烈的饥饿感。他抹了抹眼泪,起身走出卧室,找到厨房,看到台子上一个小胡椒瓶压着一张A4纸。上边写着几行非常娟秀的字:

      廖风,黑色双耳锅里是鸡粥,不粘锅里是煎好的两个荷包蛋,我去餐馆了,很晚才能回来。你好好休息,今天别去上班了。

      落款是沈芸倩。

      这是廖风第一次知道倩姐原来大名叫沈芸倩。

      廖风在厨房的小餐桌吃完早饭,心情好了不少。收拾完碗筷,他回到卧室,才仔细打量倩姐的卧室。卧室家具简单,一张双人床,两个床头柜,一个摊开的沙发床,一张书桌,一把办公的转椅。屋内很乱。两张床上的被子都是胡乱窝在一起。书桌上老式的大屁股显示器占了四分之一、键盘鼠标也占了四分之一,桌子的另一半全是中文的书籍杂志。电脑主机放在地板上,主机上也放了几本书。再看壁橱,门半开着,地上放着一个半开的黑色帆布大旅行箱,挂衣架上衣服已经满满腾腾。椅子靠背上摊着廖风的衣裤袜子和内裤,已经是干的了,应该是倩姐帮忙烘干的。廖风脱掉睡衣换上自己的衣裤,想起昨夜倩姐给自己换衣服,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想到男女之事,他倒是觉得倩姐有点像自己的娘。他把睡衣拿起,用衣架挂在壁橱里,同时看到了壁橱的一角还有些男人的衣服。他意识到这是马来老板的。虽说廖风来自农村,但却喜欢整洁,他开始动手收拾房间,先把被子铺好,再把沙发床折叠成沙发,又在把散落在各处的书籍收拾起来摆整齐摞书桌上。一摞崭新的书引起了他的注意,书名是《情断第五大道》,作者是“水云青”。这本书足足有二三十本。廖风拿起一本,翻开看到扉页上有签名,是倩姐的笔迹。他再看作者介绍,他吃了一惊:原来倩姐是个作家,看来那个笔名是各取了倩姐全名“沈芸倩”的一个边旁。

      收拾好房间,廖风心情几乎彻底平复了。无论生活如何戏剧化,但总是要继续下去。廖风给倩姐留了纸条就离开了公寓。纸条这样写:

      姐,非常感谢您的收留。我决定离开纽约去雪城找我的中学同学。餐馆还没有付我的薪水,您留着,算是我对您的感谢,也算是买了您的书。后悔有期!落款:弟弟。

      其余可以点击下面链接,看老汉的博客《零度左右》:

      • 好文,给加个一,写得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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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哪里哪里,写个寂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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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能来个短篇吗
        • 写过三篇,都发到这里过
      • 写得好!楼主太有才了。多谢分享!
        • 谢谢🙏
      • 写得好,有点意犹未尽....
        • 谢谢🙏
      • 看到最后的一章,还是真实的吓人,未必能发生在主角一个人身上,故事确实有据可循的....应该发表在国内的阅读网站一定一炮走红...
        • 哈哈,我试试?
      • 厉害。 支持。请问小说什么名字?
        • 祭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