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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行系列之 周庄的故事﹕ 徐娘、梅子、楹联 ──江南行之六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庄几乎是位于江苏最南部的一个小镇,历史悠久。别看现在的周庄

周庄几乎是位于江苏最南部的一个小镇,历史悠久。别看现在的周庄仍然是一个小镇,但其交通已经四通八达了。每天都有来往于上海、杭州、苏州等大城市的长途公共汽车,有大巴、中巴还有小巴,但不通火车,与其他一些周边小镇也没有直达的汽车。如果你要是从其他的小镇到周庄﹐或从周庄去其他的小镇,就得坐巴士在中途倒车,比较麻烦,对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更是种一考验。我就是从甪直镇坐去上海的小巴,中途换了一辆汽车才到达周庄的。中途在公路边换车,然后再等开往周庄的车,你一定要先弄明白都有那些巴士是路过周庄的,因为直达周庄的车没有路过周庄的车多。不然有车来了你也不知道,还在路边瞎等。至于车上有没有座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是傍晚五点多钟到周庄的,下车的地方在周庄的新街,离老街还有一段距离。我
只好再坐黄包车去老街,兩元,可以讲价。进出老街只有一条路,还要经过一座水泥桥。桥上收费,进庄每人六十元,称之为游览票,捆绑销售,用之可以看很多景点。我到得比较晚,天气又阴,还是个周五,几乎没有游客,所以桥上也就没人把守了,要是白天那可是森严壁垒。但如果你不着急又肯花二十元钱的话,就会有当地人把你免费带入,名义是亲朋或好友。

在周庄我住的是农家开的小店,叫天乐旅社,电话:0512-57213035。老板姓徐,
但管事的是老板娘。老板娘长得小巧周正,快人快语,普通话说得很好,里里外外一把手。老板总是躲在后面很少露头。由于老闆姓徐﹐所以老闆娘就叫徐娘了。小店地处古街边上,比较清静,墙根儿也就是河床,典型的枕河人家,离著名的双桥只有五十米远。夜晚一轮明月把河水照得波光粼粼,就象撒在地上的碎银子闪闪发光,所以小店这块地儿又叫银子浜bang。

我之所以住天乐旅社,是《藏羚羊自助旅行手册——江苏 浙江》力荐的结果,此
书长春同仁书店有售。作者是著名行者杨一先生,人长得黑瘦,长发卷毛,象一头无精打采的非洲狮子。杨一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生活方式让普通人看着眼晕,如果你是个从来就不敢有什么特别想法的人,我建议你最好别按他书上说的去做,因为你会受不了的。一定要记住:任何行当里的角儿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学的,看着容易做着难。但我怀里揣的却是他写的书,你可千万别学我,因为我邪乎着呢,天生免疫外加超强杀毒功能!

旅社客房在二楼,老板一家在楼下。房价还可以,十到六十元不等,可以讲价。我住的那天就我一人,可以随便挑房间,我挑了一间靠河边的小间,讲价十五元。到还干净。

周庄的晚上很早就没人走动了,黑黑的,静得很。只有稀疏的几盏红灯笼在远处眨
着眼睛,倒映在水面上,映红了一片。我的房间外是个小客厅,也面对着河水,有个八仙桌摆在窗前,桌上点着猪油灯,火苗忽闪忽闪地跳动。我坐在桌边看书写字﹐周庄的這篇游記就是坐在這兒寫的。我很喜欢这个环境,河里的乌蓬船挤在一起﹐靠在岸边,河水在窗下汨汨地流淌,晚上可以枕河而眠,想想心里都美滋滋的。

当晚的饭是在外面吃的。老板娘不好意思地对我说,白天没买菜,所以不能为我
做饭了,让我到外边用餐。我说可以。老板娘告诉我这里的名吃万山蹄、阿婆菜、三味原汤是要吃的,还告诉我了底价。晚饭我就是按着老板娘说的去吃的,口味还算可以,但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好吃,虽然给的都是底价,但还是花了三十多元。万山蹄就是我们说的红焖肘子,是现成的,回锅一热就成了,整个地卖,如果你要是一个人并且胃口又小的话﹐就最好不要吃这个菜了,你会觉得浪费的。阿婆菜好象就是炒雪里蕻英子,有点淡淡的酸味,给我感觉就象过去穷人吃的东西。三味原汤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味道,反正就是里面有点菜的汤。

晚饭回来后,老板娘给我送来了开水。她说我住的这间屋子就是当年那个著名的杨
一先生住过的房间,我用的这个桌子就是杨一每天写书的地方。我说你管他要多少房钱啊?她说每天十块钱,我说为什么管我要十五呀?她说因为我住的时间短,杨一住的时间长。我说他是怎么找到你家的呀。她说他当时就在前面的双桥边上弹吉他唱歌,是我家掌柜的看到了让他来住的,没想到他还很愿意住在这,每天我给他做饭吃,本来我也想给你做顿饭吃,可惜今天没有准备,明天你又要走了,既然不能为你做顿饭吃那就给你泡壶茶吧,略表心意。老板娘一边为我泡青峰毛尖一边聊起了周庄。

我小时候的周庄很穷,没有路与外界连接,闭塞得很,进出周庄都要座船。八十
年代中期,著名美籍画家陈逸飞就是坐着乌蓬船到的周庄。陈逸飞非常喜欢周庄的景色,尤其喜欢我家旁边的双桥,还照了不少双桥的照片。当时的周庄连个旅馆也没有,陈逸飞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就在我家歇腳,可能是因为我家还算比较干净吧。那时我刚刚结婚,我们农村人结婚早,我当时十六吧,有点记不清了。陈逸飞就在你的这个位置休息,当时的房间格局与现在的不同。陈逸飞回美国后就照着他照的双桥照片画了一幅双桥的油画,名字叫《故乡的回忆》,画很美,现在到处都可以看到这幅画的摹本了。陈逸飞把画摆在纽约画廊出售,当时陈逸飞还没有名气,画也卖不动,好象生活也比较清苦。有一天一个美国石油大亨看中了他的这幅油画,买了下来,价钱也不贵。又后来这位石油大亨到中国,邓小平会见了他,他就把陈逸飞的这幅油画送给了邓小平,邓小平就问这幅画画的是哪里,石油大亨就说是江苏的周庄。这样陈逸飞的名字就逐渐被人们所认识了,周庄的名字也逐渐被人们所认识了。九十年代中期,周庄新任领导班子说要改善村民生活,要把老房子统统扒掉,盖新的。就在这时﹐有几位搞建筑的教授带学生到周庄考察江南民居,对周庄民居非常欣赏,劝周庄领导千万别扒,说周庄就是历史就是文化,是古民居的活化石。但周庄领导私下认为不扒就不能與時俱進,年底儿就没啥可向县委汇报。坚决要扒。当地村民也觉得扒了好,可以住上新式楼房,不愿意再住這老房子了,又小又暗。当时这些教授就吃住在我的家里。後來中央电视台《实话实说》的崔永元也知道了這個事情,就做了一期以古建筑到底该不该扒为内容的节目。上了节目的还有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的儿子梁从诫,梁从诫是学历史的,很有名气,但与他爷爷梁启超相比还是有差距的。中央台影响大,县里领导看了节目后就下令不让扒了,但也没说怎么办,就是让先放一放,等过一段再说。哪成想《实话实说》节目很火,全国各地很多看过节目的人纷纷涌向周庄,尤其是上海等大城市的人,有钱,一到节假日就来看。这一看不要紧,把个周庄给救了。镇政府的领导也由原来的村级干部变成了乡级领导了,那可是大官了,正科级啊。镇里收入每年上亿。我家过去不是总有人来借住嘛,把我给启发了,就办了这么个家庭小旅馆,每年都有些收入。现在老街上的房子都成了宝了,原先千八百的,现在几十万也不卖了。我家这个房子虽然有些靠边,但还值四十几万呢。

第二天我开始正式游历古镇周庄。老板娘还把邻居家的女孩儿叫来给我做导游,小姑娘叫梅子,娇小清秀,从小在周庄长大,对周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今年七月大学旅游专业毕业,正在家等着分配。有了她带路节省我不少时间,还少走不少冤枉路,更重要的是我在周庄的一天将不再寂寞。

果然是科班出身,梅子把我一天的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

早晨七点多我俩草草地喝了碗八宝莲子羹就出门了。先去看了看周庄的外围,整个周庄都被水包围着,水连天水连地的,过去有不少芦苇荡,现在都是水葫芦。船是周庄人不可或缺的也是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家家都有,只是大小不同。以前姑娘出嫁时嫁妆往往就是一条船。有钱的陪送舫船,没有钱的陪送舢板。抗战时期新四军在这一片躲藏过,老百姓听说是为了打鬼子,就天天送吃的送喝的,从此军民结下了鱼水之情。抗战結束後﹐老百姓送了新四军一面锦旗,上绣“神了”两个大字,后来一位教书先生觉得“神了”不妥,就给改成“神勇”了。据说至今还保存在新四军的某個展览馆里。

九点多到了手工作坊一条街。有竹器铺,铁器铺,铜器铺,木器铺,石器铺,玉器
铺,梳子铺,牛角铺,雨具铺,瓷器铺,印染铺,纺织铺,裁缝铺,皮草铺,糖点铺,书画铺,中药铺,等等很多,全是现做现卖,价格还算合理。竹器铺的楹联雕刻很有特点,老师傅干净儒雅,到象个有文化的样子。铁器铺的炉火通红,镰刀斧头样式齐全,就是没有马掌钉。铜器铺的实用饰物琳琅满目,很受年轻人喜爱。木器铺的红木仿旧家具敦实耐用,看着就让人喜欢。皮草铺的皮子可是地地道道的真货,厚厚的没有揭层,成品凝重大方。最让我留连的还是那中药铺子,门脸的柱子上挂着楹联,上联是:炮制药材尝甘尝苦;下联是:推敲医理如琢如磨。横眉匾额 上书三个大字:济世堂。大堂四周都是一排一排的药匣子,坐堂的郎中花白胡须在胸前摆动,矍铄清瘦,两眼炯炯有神。梅子年轻好动,一见郎中的样子就喜欢得不得了,非得让郎中看看自己有什么病,我也只好在旁边作陪。郎中带上圆圆的水
晶老花眼镜,看了看梅子的舌苔又摸了摸脉象,说小姑娘身体尚可,就是气血不畅,淤血内阻,经行则痛,经走则止。梅子一听极是,连连点头。忙问郎中怎么办,郎中徐徐说道:需要活血祛淤,行气止痛。并开了一张方子:生麦芽五钱、黄芪qi十钱、红花二钱、生地四钱、王不留行三钱、红枣十钱、蜂房十钱、干草三钱。水煎,每天二次服用。说可到柜上取药。我一看方子,拉起梅子就走。梅子不解,我说这郎中乃虎狼之医。他说的可能还对,小姑娘有个痛经也是常事,但给开的药可就要命了,这哪里是什么行经止痛的药啊,分明是下奶催乳的!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吃这种药呢!所以我必须拽你走啊。梅子听我一说才恍然大悟,连忙向我道谢,说多亏了有我在,不然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还问我是做什么的,怎么懂中医。我说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学过点历史,自然也就懂点中医了。于是梅子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景仰之情溢于言表。

十一点多我们到万山家饭馆用午餐。梅子与我都喜欢吃菜类的,所以我们要的是:
油焖茭白,盐挤烧豆腐,清蒸鲫鱼,雪花黄鱼羹,主食是三鲜木蓿白饭。都是典型的江南口味儿。虽然菜码比北方的小了很多,但价钱确实便宜,共计十六元。

饭后我们又来到了周庄最为有名的“三毛茶楼”。老板是一位清瘦的长者,微微驼背,带副眼镜,穿蓝色长袍斜襟褂子,象个教私塾的先生。茶楼上下两层,墙壁四周挂着老板与各行各业来茶楼的名人照的照片。最多的是与台湾著名游记作家三毛的合影,时间是在八十年代后期。当时的老板还没有开茶楼,三毛看他家的房子很有特色就到他家来看,老板以茶相待,三毛非常高兴,就说这么香的好茶是可以开茶楼的啦。后来三毛自杀,老板为纪念三毛就开了这家茶楼,没想到茶楼越开越好。老板很会待客,人走茶不凉。所挂楹联上书:醉人非酒阔;下书:留客皆因茶。

下午两点多到周庄戏园子听戏。戏园子是免费的,每天分上下午两场,以当地的昆曲为主,演员都是十八九的年轻人。场子是露天的,演员在有蓬的戏台子上演,观众在下面的长条椅子上坐,椅子是红色的,厚重结实,坐着安全放心。可惜的是我听的这场不是昆曲而是弹词开篇,弹词开篇也很好,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听得到的。听听戏乃贵族的享受。演员是一男一女,斜对坐着,男的穿灰长袍使的三弦,女的穿红旗袍使的琵琶,有说有唱。唱腔细腻嘹亮婉转悠长,口音是吴语南腔。曲目为《秋胡戏妻》的一则。我听的津津有味,梅子倒有些不耐烦了。等戏结束时观众就剩我与梅子了,只有园子的最后边的回廊上,到还蹲坐着四个白皮肤黄头发的盎格鲁萨格逊人,都是年轻的小伙子,眼睛似睁似闭,没精打采的,好象动物园里的猴子,也不知道他们听了还是没听。

听完戏已经四点来钟了。梅子送我到车站,我要去南浔了。周庄没有直达南浔的车,只好搭乘去上海的车,然后中途倒车。我对梅子说,你陪了我一天了,也累了一天了,不知道你们这里导游的费用是多少,梅子说最多一天二十块,但很少有人能挣到。我说我给你100块,说着就拿出一张百元的票子往梅子的手里塞,可梅子说什么也不要。我说你要是认为不够的话我再给你加,你看还需要多少?梅子说我这一天和你在一起很高兴很愉快,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还学了不少知识,怎么能管你要钱呢!要说有什么想法的话,就是我真心希望你还能再来。我说好吧,我把地址告诉你,我们以后常联系。梅子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等等我就来。不一会儿梅子捧回了一副楹联,说自己家的老宅就在旁边,眼看就要扒迁了,堂上有副竹子做的楹联,有很长的历史了,听爷爷说是前清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到江南游玩时所写,故保留至今。我家现在也没人喜欢这种东西了,房子一扒就变成垃圾了。看你很喜欢古旧的东西,就送你做个纪念吧。我一看果然是个旧物,上联是:有佳书读胜看花;下联是:得好友来如对月。但从刀工与制作特点来看并不象清末的,到象是民国的,不过怎么说也有百八十年的历史了,因为刘春霖是1944年去世的,北洋军阀初期也确实到过江南游玩。梅子听我说楹联有百年历史了,就笑呵呵地说道,这岂不应了那句“百年好合”的老话了吗!能得到这么珍贵的楹联,我是又高兴又喜欢,但来不及多谢就急急上了最后一趟长途汽车。

汽车徐徐开出,我回头透过车窗再次向梅子挥手告别。梅子伫立在周庄的桥头一动
不动,艳艳的晚霞把她映得通红,但见她那长长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泪珠,在夕阳下宝石般地闪烁。我急忙转过身来,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是双手紧紧地抓住那百年的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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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沙龙 / 游山玩水 / 江南行系列之 周庄的故事﹕ 徐娘、梅子、楹联 ──江南行之六
    • 下站旅途拾闻变了个名子.
      • 名字改好了,叫: 南浔的故事﹕金莲、馄饨、眼淚 ──江南行之七
    • 好文一篇,再接再厉!